《西皮流水 猫将军》阾家娃娃

2、第二章

　　起来之后昏昏沉沉，小生已不见踪影，想必是去了茶馆吧。将军叹气，在房内转了两圈就又倒回床上，阖上眼睛，浅浅睡了过去。

　　小生天不亮就爬了起来，夏日清晨空气总是潮湿又新鲜，给风一吹，一夜未眠的头痛也褪去了不少。小生心内记挂那只每日都来要吃食的大猫，即便昨日给它挠了几道，也念着今日是否有人喂它。早就觉得那猫成了精，天天在外面野着，倒也没有长的皮包骨头，也不知有多少好心人能喂喂它，如今征兵赋税，家家早已不堪重负，人都要吃不饱饭了，谁还能喂猫呢？
　　想着想着就走到了自己的小院中。没有什么变化，就像是每天出去遛早回来看到的一样，可是今日，对比小将军府邸，竟觉得这院子是这样破败，墙头长着茂盛的狗尾巴草，土墙已经塌了一半，斜斜的倒着，似乎下面掩埋了什么，又觉得立个碑简直就是坟墓了。
　　还真是荒凉。小生看着院子，忍不住自嘲的笑了。那大猫蹲在窗沿上好奇的盯着时而皱眉时而微笑的小生，小生凑过去轻轻挠着大猫的下巴：“猫将军啊，真的不是你吗？”
　　大猫喵了一声，似是回答。
　　小生叹气，抱着大猫进了屋，然后从厨房的木橱里拿出鱼干和窝头。近日天潮，小房子又不见阳光，所有木器都霉了，散发着一种令人不悦的气味。大猫见了鱼干，兴奋的伸了爪子去挠，小生怕了它，赶紧放到地下，任它埋头苦吃。
　　“猫将军啊……那真不是你吗？”
　　“真的不是因为我每天喂你所以你变了人来报答我吗？”
　　“你真的不会说话吗？”
　　“如果不是你……那是谁……”
　　“猫将军……那真不是你吗？”
　　小生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大猫的背上滚落了几滴眼泪。正在吞咽的大猫吃惊的抬头，小生红着眼眶，已经哭了出声。

　　大猫终究什么也没说，没有化身为人站起来捏捏小生耳垂说其实我就是将军。小生的眼泪似是让它有些不安，却馋的把食物全吃了才肯冲小生蹭蹭撒娇。小生看着大猫一脸谄媚，破涕为笑，手指挠挠大猫脖子：“真傻。”
　　如果大猫能说话能翻白眼，它铁定要翻个大白眼然后说，再傻也没有你傻。

　　走到茶馆的时候，茶馆里人还不多。小二擦着桌子，看见小生迈步进来，低头窃笑，那笑里有点嘲讽有点不屑。小生看见了却假装没看见，径自走到后台，一屁股坐下，嬉皮笑脸：“姐姐给我上彩，今日要唱什么了？”
　　那姐姐双手空空过来，看着小生的眼里似是怜惜：“跟着将军去多好，何苦回来受这罪？莫非是与将军吵了架……认个错罢……”
　　小生依旧嬉笑，两手捏住她袖口：“好姐姐，再不济我也是男人，怎么能让人养？”
　　那姐姐打量了小生半晌，缓缓叹了口气：“今日该梁祝了。”

　　程小将军来到茶馆时，戏已唱到快结尾。随便点了壶茉莉，看着台上小生唱着梁山伯，扮相是说不出的沉静秀气。
　　祝英台：【二黄散板】见玉佩悲情再难忍，【慢板】祝英台今做了这负心的钗裙。【快三眼】实指望许终身，侍奉巾栉结良姻，偏是皇天不遂人愿，父母主婚配路人！洒泪难消疚，含羞愧对君。我那梁兄啊！你骂我薄情寡义，我或许好受三分，我那梁兄啊！
　　梁山伯：【二黄快三眼】听她言只觉得沉雷震顶，眼昏花天旋转断魄失魂。顷刻间满怀深情成泡影，你错将玉佩赠撩我痴情。【散板】玉佩圆人难合想是命定，贤妹你多珍重我自安心。
　　祝英台：【二黄散板】梁兄不把我怨恨，我心中更愧疚无地容身！
　　伴唱：〔情脉脉，意茫茫，雨打浮萍人断肠，人断肠。芦花月夜啼孤雁，竹叶风霜叩小窗。生离死别，生离死别凭谁吊？水逝云飞感自伤。楼台会后，楼台会后音尘绝，别有多情泪满裳。〕
　　伴唱：〔风凄凄，阴霾起，油壁车慢滚轻雷。祝英台缟素出阁簌簌泪，经行在山伯茔限。〕
　　祝英台：【反二黄慢板】见坟台心如绞泪湿缟襟，才几日竟与兄界隔阴阳死别生分！【原板】思往事渺茫茫不堪烟梦，多少回无边恨苦涩酸辛。原指望芸窗谊转做莲并，却叫兄对关雎好逑空吟；原指望谐琴瑟画眉开镜，谁料我赋柏舟独立河滨。【清板】大不该扮男装求学任性；大不该意相投偏遇知音；【原板】大不该解珠佩汉皋亲近；更不该，【快板】更不该托名九妹暗许终身，到如今害得梁兄一片痴情，尽付与荒阡野陌，凄凄冷冷一孤坟！【散板】祝英台怀痛疚恨深沉，红泪断珠独吊影，只落得空怀幽怨度朝昏。悲切切抬泪眼把天来问，为什么不成全相爱朱陈？我与兄虽不能心遂愿称，拜求你、你、你帮世间多情儿女尽结红绳。
　　伴唱：〔啊！都道是生死苦恋，这便是梁祝情缘。〕
　　伴唱：〔生未同衾死同穴，死同穴，偏做了，偏做了化蝶哀艳。叶底花间，自在翩翩。虽任它春去秋淡，终归是遗憾绵绵，遗憾绵绵。〕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小生随台上众人一起行礼，然后退向后台。小将军见状，起身跟了过去。昨日小生似是不太高兴，虽然现在还不知哪句话惹到了他，却总该道个歉。
　　后台乱糟糟，正要上场的人和下了台的人挤成一团，上妆的姐姐着急的喊：“小清！快过来！我给你补两笔！”
　　小生的戏服刚脱下，还未来得及洗去油彩，便看到程小将军笑意盈盈的站在门口，用口型告诉他，快过来。
　　似是着了魔，小生气还未喘匀，汗流浃背的就走了过去。

　　面对面站着了，小生表情无辜，小将军倒有点不自然。手下意识的抚上小生沾着油彩的脸，想必是又累又热，汗水大颗大颗的凝在脸上。小将军心疼小生辛苦：“怎的出这么多汗？”
　　小生苦着脸夸张的哀叫：“热啊！”
　　程小将军掏出手帕细细的给他擦拭：“就你热啊，那唱英台的妹妹怎么没这么出汗。”
　　小生表情转为认真：“她那是功夫！我不行！她不出汗！她那汗都养着！”
　　英台妹妹赤红着脸就扑过来追打小生，小生带着一身汗大笑着跑远，小将军在后面看的一边笑一边摇头。

　　当晚，小将军又带着小生一起回了城郊的宅子。依旧风清月明，虫鸣声声。小将军拧起眉头看着一到家就扑到床上的小生，低声道：“明天可不准再跑了。”
　　小生把头埋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别理我……困……”
　　程小将军无言，只得揉揉小生头顶。小生头发极好，黑亮如同缎子，软软的垂着，此时摊在被子上，竟显得些许妩媚。小生眼也不肯睁开，扯着将军的袖子：“我难得困，让我睡会儿。”
　　“好，好，睡吧。”小将军想帮小生脱下鞋子让他好好睡，结果小生又开始耍赖：“可是我饿……”

　　最后演变成程小将军肩上挂着半睡半醒的小生，点心汤水一口一口喂给他。
　　小生耷拉着眼皮，偶尔抬起一条缝看看小将军，眼里全是氤氲的水汽。小将军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捏着他鼻子等他憋不住了张口呼吸，小生困的意识模糊，只觉得有东西捏着鼻子不许自己呼吸，摆了摆头没能挣脱，便张口咬了上去。小将军没料到，手上多了圈红红的牙印，再看无辜的始作俑者，根本气不起来。

　　郊区的夜总是泛着青草香，风一阵一阵吹过，白天纵然热的汗流浃背，晚上却非得盖上被子不可。小生虽然困，睡觉时却极警觉，稍微有点动静就马上瞪大眼戒备起来，将军倒是睡得又沉又香，临近天明才醒转过来，看着旁边一脸警戒烟圈乌青的小生，忍不住又揉了揉他头顶：“真傻。”
　　小生气闷，瞪他一眼，蒙上被子不肯出来。
　　小将军玩心大起，伸手捂着被子不让小生吸气，等小生主动求饶。结果小生一动不动，直挺挺躺着。闷了一会儿小将军感觉不对，赶紧掀开被子，小生已经闷的满脸通红，眼睛透亮，好像是要哭出来的表情。
　　一瞬间，小将军看着小生，真心疼了，赶紧抱着他轻声哄：“以后再不这样了……”
　　小生伸腿一踹：“滚开！”

　　小生执意要去茶馆，虽然小将军说我可以养你你不用辛苦，可小生还是一扬下巴：“我有手有脚，不用你养！”
　　于是小将军把招兵买马的事全部交给部下，整日追随小生进出茶馆，将军直呼竖子玩物丧志，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距离出征也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再怎么玩，时间一到，他还是要乖乖上战场带兵打仗。小将军不过二十出头，还是玩心重的时候，做父亲的不忍看儿子终日战场厮杀浴血奋战，倒是暗中放任他日日出入茶馆。
　　茶馆多了个最忠实的听众，每天一开门必来，关门才走，茶水点心不断，小二捡着最贵的上，却每次都被小生瞪了回去。程小将军还是望着他柔柔的笑：“没关系的。”
　　“你钱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不是？他这是摆明了坑你！”小生面红耳赤，并非气的，而是一看他那笑就失去抵抗力。
　　店小二无奈的翻一个白眼：“叶公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提成是会记到你工钱上的。”
　　小生跳起来掐着店小二脖子：“坑我家程飞就不行！”
　　周围众人面露了然的神色，哦……你家程飞啊……小将军更是笑的开心，什么也不说，只是咧嘴笑，眼睛眯成细长的一条，清亮的瞳仁倒映着小生懊恼又害羞的模样。

　　晴了几天，又连日磅礴大雨。上一刻的天阴沉的像是吸饱了水的毛巾，空气里满是潮气，果然下一刻倾盆大雨就落了下来，砸的人脸上颈上生疼，油纸伞都被敲的噼啪作响，似是要被打穿一个一个洞。秋雨不似夏雨，冰冷又带着寒气，小生冻的瑟缩着钻在小将军伞下紧紧贴着他取暖，将军虽然尽力把伞偏向小生那边，却也只是让两人淋的更加湿。
　　连跑带赶终于到了宅子里，小生一边跳着喊冷一边扯掉衣服。衣服湿了，贴在皮肤上的触感格外不好，像是幼时夏天去河里抓鱼，鱼没抓到，反而跌了一身粘腻的河泥，湿答答又沉重的往下坠着，泛着土腥气和水味儿，让人觉得不小心就会再坠下去，直到陷入泥里，然后就那么化了进去，跟腐烂的浮萍根靠在一起，再一起化成泥。
　　胡思乱想着，已经脱的只剩下内衣。刚想唤将军拿干衣服过来，一回头正要喊，却看到将军满脸通红，赤身裸体的站在门口，门关的严严实实，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外面依旧雨声噼啪作响，却全然听不见，只听得到房中两人的呼吸由舒缓变得，渐渐急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