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皮流水 猫将军》阾家娃娃

4、第四章

　　七天之后，程小将军率十万兵丁奔赴前线。
　　区区一戏子，不足挂齿。
　　思前想后，小将军还是带了随从回到曾经居住过的府邸。小生听到叩门声，几乎是用扑的过去开了门，望着小将军，脸上是满满的笑意。
　　小将军愣了神，差一点又迷失在这笑容里。就好像是第一次遇见，台上台下对视，暧昧就扑面而来。现如今小生信任又柔和的对他笑着，却一想全是欺骗，就更加难过。
　　“在干什么？”稳了稳心神，小将军努力不让小生发觉自己的异样。小生抬手指指院子：“喏，我想种树。”
　　“种什么树？”
　　“枇杷树？”
　　小将军沉默了。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小生看着小将军拧起来的眉头，不解。七日未见，两人之间怎变得如此生疏？手上沾满泥土，只得用手肘推推他：“你也帮忙啊。”
　　小将军苦笑一下：“种什么树，有点花草就可以了。”说罢，拿起旁边铁锨走到院中：“我帮你松松土，你去找点花苗吧。”
　　小生歪着脑袋看看小将军，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多问。
　　院外，几十兵丁站齐，等待小将军下令，然后就冲进去救人。
　　这个夜晚却意外的平静。

　　清晨，小生于小将军之前爬了起来，胳膊支头看着小将军。小将军醒转，睁眼便看到小生怔怔的眼神，魂似乎出了窍，不知道在想什么，却倒真是眉目如画，秀气的没有一丝脂粉味。
　　倘若这许多杀机都归于重重误会和猜忌，倒宁愿是自己的错误和不信任。小生，你是不是被误会了，快点告诉我，你只是个戏子，不是杀手。小将军心里大嚷，却说不出口。
　　毕竟已经在来的路上告诉自己，相信父亲，他不会害你，他的情报是没错的。毕竟已经跟自己说，一定要忘记。把美好的回忆截止在这一刻，小生没有掏出匕首，自己安然无恙的就此别过。
　　“将军。”半晌，小生才开口。
　　小将军定定的望着小生。
　　“带我走吧。”小生平平淡淡的说着，还是那样看着小将军。

　　如果小生是杀手，任何一刻杀了我，军中都能大乱。况且临阵换将必定更能扰乱军心，更别说，阵中换将。
　　你这步棋，走的着实高明。
　　不知不觉，冷笑浮上嘴角。
　　小将军翻身下床，穿上衣服，握紧手里的佩剑：“不行。”
　　“一定要带我走。”小生声音小了，像是自言自语。
　　“不行。”
　　小生不解，抬头看小将军，却只看到他紧紧抿着的嘴唇，还有刀削般刚毅的侧脸。那种眼神无法形容，严肃？严厉？无情？都不够贴切。
　　唯一的感觉是，被这样看着，就觉得，过去的所有事情，都未曾发生过。
　　你不是你，我不是我。陌生人停下脚步不耐烦的注视，眼神明明白白的说，你打扰了我的生活。
　　小生面上火烧火燎一般的红了，手指和衣襟铰在一起，纠缠了半天，才鼓起勇气问一句：“为什么？”
　　可是这句话，却让小将军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小生，我以为我们可以安然无恙的就此别过。今生也许没有再见的机会，而我也许就战死沙场。有一瞬间，我是在想，被你杀死与战死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我可以留守在你身边，即使手起刀落之后你就会利落的走远。可是我不是这么痴情的人，我有我的责任，为国而战是我卸不掉的责任，我要守护的是这个国家，我的父母亲人，这一大片土地上的百姓，我不能，就这样死在你的手里。

　　“将军，可否再一起听一出戏？听，在下给你唱一段。”小生再度开口的时候，刚刚的慌张已经消失不见，语气平稳而和缓，带着柔柔的笑意。
　　小将军依旧紧紧抿着嘴唇，脚步却不由自主的跟着小生走向茶馆。
　　这条路，竟然变得如此陌生了。

　　茶馆空无一人，台上幕布血红，冷冷清清。小将军没有落座，只是站在台侧，仰头看着小生。小生唱的仔细，只是不必细听便知道荒腔走板，咿咿呀呀一段西皮流水，之后就哽咽住，无法发声。
　　小将军久久不语。
　　小生嬉皮笑脸问将军：“今日一别，何时才能相见？”
　　小将军看着小生灵动的眼神，有如初见时，眼中那一片活灵活现的星光。
　　小将军没有说话。小生继续笑嘻嘻的问：“难道我们就此别过吗？”
　　将军依旧不言。
　　小生一抱拳，弯腰行了个礼，笑着走远。

　　那一夜有七颗星连成一线，大火烧毁了小生的破旧小院，就在小将军骑马率兵出城之后。
　　他没看到身后的火光冲天。
　　火光这么亮，火势这么大，身旁不断有烧热然后倒下的物件，砸在自己身上灼痛的厉害。浓烟熏的小生睁不开眼睛，熏的眼泪就那样哗哗流淌。
　　情脉脉，意茫茫，雨打浮萍人断肠，人断肠。芦花月夜啼孤雁，竹叶风霜叩小窗。生离死别，生离死别凭谁吊？水逝云飞感自伤。楼台会后，楼台会后音尘绝，别有多情泪满裳。
　　房顶塌下来的时候，小生抬头看到了星空，然后笑了。
　　你看，即使躺在滚烫又明亮的火里，我还是看得见天上的星星。火这么亮，还是没有盖住星星的光芒。
　　只是这火，烧完了便可以说声就此别过。
　　小将军，就此别过。

　　最后那句珍重，小将军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