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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朝闻道(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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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远行春渐近,拉着冬的披帛接踵而至。都说春雨贵如油,一夜濛濛细雨催开万物。
天气乍暖,雨气洗尽寒气。
温邵砚换了春装,趁着雨停,在庭院里摆弄花草。
他原本不喜欢下雨天,湿漉漉的,让他整个人都压抑下来。但他又享受雨后的冷静,倾听生灵的呼吸。
自从他失语之后,府里的下人也都学会了手语。因为单千规定,即使下人们自己做不出来,也要看懂温邵砚的意思。
往日最不起眼的如今竟成了那群下人不敢惹的人物。他们莫衷一是,也不知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说温邵砚变成哑巴全是因为照顾单千不好,被他罚的。
温邵砚就当听笑话似的,一笑了之。他明明是受害者,却还要被扣上以色侍君的帽子,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好在他又回到了以前的那种状态,只是笑颜越来越少。先前单千叫他私下不必理会身份尊卑、繁冗礼法,就是希望他不要假戏真做,疏远了二人的距离。
但单千能明显感受到,温邵砚在重新接纳自己死士的身份。
他身陷泥淖,最看不惯阿谀奉承的小人,可对于温邵砚,他倒是希望他能奴颜媚骨,低下头来。
单千忍住不打扰温邵砚,只悄悄站在回廊看他。
“侯……王爷。”素秋匆匆走近,见单千偷鸡摸狗的样,她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前些日子皇帝薨于宫中,按照其生前遗旨,嫡长子司衍继位,单婉为太后,忠侯单千为摄政王。这足以可见皇帝对单家的信任。
一时间叫素秋改口,她还有些不适应。
“宫里来人了,在前厅。”
单千望了眼温邵砚,欲言又止:“......我知道了。”
就算单千不说素秋也能猜,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温邵砚。
“奴婢还跟着您去吗?”她问。
“去。”单千转身,“先到书房把东西拿上。”
“东西”是指账簿。丞相私自贩卖盐铁,与地方商帮勾结,从中牟取暴利,造了真假两本账簿。那些见不得光的账目交易都记录在这本真账簿上。
所以这“东西”也成了能扳倒丞相势力的一剂猛药。
上次温邵砚到丞相府走的一遭,记下了相府内部一部分的建筑与路径。再通过简单的推理,可以得出真账簿大约是藏在西北角存放书籍的玲楼。
于是单千派善于夜间行事、轻功极佳的门客莪术前往丞相府取出证物。
“好啊,太好了。”司衍翻着账目,拊掌大笑,高兴难耐——他新官上任三把火,却烧不着穆鸿鸣。如今心头一根刺即将倒台,他怎么能不高兴?
“陛下仍不可放松警惕。恶犬尚且知道反咬一口。剩下的事由臣去办便可。”
司衍其实有些不乐意,但只能答应。
二人交谈时只留了几个亲信,素秋惊诧自己也能被留下。
她先前随同单千去敬王府时便很是吃惊,司衍竟然就是单千这一派扶持的皇位继承人。
她与司衍相识的事情一直瞒着单千,没人知道。素秋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司衍,没想到他也在回看自己。那视线一相触就弹开了。素秋微微垂头,红着面颊,安安静静候在单千身后,有点胁肩累足的模样。
司衍多看了她一会儿,在单千觉察之前才切回话题。
“舅舅,母亲打算在月中办一场家宴,她想邀你来宫中一叙。”司衍不疾不徐说道。
“陛下与太后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只是小聚,请几位家臣,又不会劳民伤财。舅舅,你就答应了吧。”
单千考虑过后才回:“好。”
“舅舅记得把温先生也带来。”司衍补充道。
司衍和温邵砚仅一面之缘,他一直念着温邵砚那一手好棋。而且,他人又生得标志。
单千一挑眉,拒绝道:“温先生身体羸弱,带他出来反倒有些扫兴。再者,他与臣、与陛下非亲非故,没有必要来。”
素秋总觉得单千在讥讽温邵砚。她心里骂单千薄情寡义,可又希望他不遗簪坠履。不然温邵砚真要心灰意冷了。
“不碍事,朕特许他进宫陪朕下棋,这个理由名正言顺。”司衍做敬王时可以不顾礼法地到处闲逛,现在当了皇帝倒没有从前潇洒自由了。
“......”
司衍当单千默许了。他故意打量一眼素秋,又开口道:“舅舅这个丫鬟真水灵,也送我几个好不好?”
一旁的小太监“噗嗤”一声没忍住,意识到失态又立刻住了嘴,强忍下去。
素秋明知他故意挑/逗,但既不能还嘴也不能还手,心中顿时不平。
单千更是无语,司衍不仅惦记着温邵砚,连素秋也不放过。他太想罚司衍抄十遍《论语》了,学的那些君子之道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
“陛下先处理好眼前事,再议其他。且课业一门都不允许落下。”
课业可以镇压所有孩子,司衍也不例外。
这次换他无语了。
从皇宫回到府邸已经到了正午。素秋刚进厨房的门就看见季兰和温邵砚在包春卷。
“简单的,你果然一学就会。”
温邵砚笑着,用手语说了“谢谢”。
“季姑姑,我也想吃春卷。”素秋年纪小,当长辈的的不免对她产生怜爱之情。
“给你留着呢。”季兰抬手一指台上的菜肴,“王爷的午膳已经备好,辛苦你端过去了。”
“不辛苦,谢谢姑姑。”
春卷还是热的,素秋爱咬外头那一层脆皮。她心满意足地吃了春卷,险些忘了正事。
“砚哥儿,王爷方才在寻你,不如和我一道去吧?”
温邵砚包春卷的手一顿,示意道:“好的。”
单千已经好几天没正眼看过温邵砚了,所以温邵砚一端着碗盘进来,他就开始看他。
盯得温邵砚莫名其妙。
“怎么了?”温邵砚不解。
“没什么,坐下一起吃。”
单千每日吃的菜品都不相同,他会提前知会厨房备好他想吃的。不要求多和杂,只要管饱就足矣。
今天的菜肴里有辣子鸡,温邵砚也爱吃这道菜,但他现在不吃,他只吃旁边没什么油水的青菜。
温邵砚没挨着单千坐,他坐在单千的对面,这样不方便单千给他夹菜。
“月中皇上会办场家宴,他想让你进宫陪他。”
温邵砚不善于照顾小孩子,但他一直摸不清司衍的心思,他压根没把司衍当一个孩子来看。故此,他没想一下子就拒绝,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该以什么身份赴宴,而不是司衍为什么会邀请他。
他无名无分地跟着单千,换做别人早就等急眼了,也亏他是温邵砚。
“想去就去。”单千对他说。
温邵砚颔首。他已经放下了碗筷,突发奇想地问单千:“王爷感觉现在的日子苦吗?”
有权有势,锦衣玉食,有什么称苦的理由呢?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如果这天下的人不分三六九等,会不会过得更幸福。”
他这话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定义为起了谋逆之心,温邵砚倒也想。不过他有心无力,不如让时间来做决定。
单千看着他,不置可否:“或许。”
他夹起一只春卷,咬了口细品:“厨娘手艺精进了?吃着和以前不同。”
温邵砚告诉单千,那是他包的,馅也是他和的,配方不同,味道自然不同。
单千挑眉——府里原先规定,像温邵砚这样身份的下人是不能私自进出厨房的,想来他是一时心血来潮,忘了规矩。
春卷舒展开单千的心情,他看上去并没有要惩罚温邵砚的意思。
此间,温邵砚从绦带内侧摸出一小团纸包,走近了递给单千。
“这是安神的药,我调好了一直忘记给你。”他比划得云淡风轻。
就是这药的引子,当初让他捱了杨氏那几鞭子。
单千联想不起来,只说了声“多谢”。
凑近了看温邵砚,单千才发现他比上一次的他更加清癯,下巴都尖了。
温邵砚不适应单千审视的目光,送了东西就准备走人。
但听见单千从后幽幽地叫了他一声:“温邵砚,我已经很久没碰你了吧?”
温邵砚心底一沉。
单千陡然把他拽了回来,倾身压上去。
温邵砚后仰着,身子被抵在桌沿边上,他双手不安地支撑住桌面,直面单千的胡搅蛮缠。
他刚摸到自己的袖箭,便被单千一手按回去。单千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像一只野兽。
温邵砚的心思好似被人全部看穿,他完全是被动的,如同刀俎下的鱼肉。
他本来没吃什么东西,可被单千丝毫不手下留情地一折腾,难受得想吐。
“还好吗?”单千上下拍抚温邵砚的后背,表示关切。
不好,一点都不好。
“王爷不用操心我的事。如果您现在满意了,可以去处理政务了吧?”温邵砚强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给单千比划。
“我知道了。”单千替他拢上外衫,“春卷包得不错,以后可以勤下厨。”
从小到大,单千不记得自己回应过温邵砚什么。如今能将一点真心透露给他,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