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浪》Myosotis__

10、永无乡

　　“奇怪，系统搜索不到任何关于闵寻则的信息。”奚舒窈支起下巴，上下翻动无查询记录的页面，“其他孩子的身份信息也寥寥无几，都是孤儿。”
　　在他们找到的孩子中，除了闵寻则，没有一个的精神、身体状态可以用正常来形容。他们个个面黄肌瘦，完全是畸形的。皮如纸一般薄，可以清晰可辨地看到突出的胸骨。
　　“都是孤儿，这样即使是我们，追查起来也没有那么方便……恶人的心真是从古至今得黑。”
　　单千不置可否。
　　他前不久才取缔了一个在地下市场隐蔽了多年的贩卖人口组织，这又碰上一个。即使在法律条例相对完善、民众素质显著提高的当下仍会滋生出罪恶，仍有人愿意为了200%的利益一次又一次打破底线。
　　“我想他们的身份不会那么简单。先去看看闵寻则吧，他或许会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温邵砚暂缓了工作，陪闵寻则待着。闵寻则所有的伙伴皆感染了L-病毒，于是被迫他分隔开。而他却像一个奇迹，安然无恙地度过了饥荒与疾病。
　　他无处可去，和温邵砚坐在死神殿大厅内。
　　直至奚舒窈和单千到来，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低着头，默默盯着地面发呆。
　　奚舒窈囫囵摸了摸闵寻则的后脑，对他说：“你喜欢和小动物一起玩吗？”
　　白虎跟着她来，一跃跃上闵寻则的大腿，左右摆摆脑袋，向他打招呼。
　　有人认为宠物可以成为沟通两代人的桥梁，奚舒窈欣慰，事实证明这确实是真的。
　　“现在可以告诉姐姐，你的爸爸妈妈是谁？家在哪里吗？”奚舒窈弓下腰，视线与他齐平。
　　奚舒窈为了工作方便，时常将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至脑后。这样使她看上去自信很多，也威严很多，多数孩子会被震慑，从而变得乖顺。
　　“我......”闵寻则忽然支支吾吾，他在思考，“我的爸爸妈妈是科学家，我的家很大，很亮堂。也有，这样那样的仪器。”
　　科学家这个范围太广，今非昔比，包括但不限于人类基地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是。
　　再者，闵寻则对“家”的描述局促在实验室，他并没有确实地体会过家的温暖。
　　单千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趁着奚舒窈询问期间闵寻则暂时放下了戒备，他握住闵寻则的手，察觉出异样。
　　“体表失温，感情表达单一且缺乏感情。”单千低声对奚舒窈说道，“你能确定他是真正的人类吗？”
　　闵寻则喜怒哀乐皆表现得十分平淡，他唯一会显露的只有恐惧。在他生命的开端，最先体会和学会的也正是这种感情。
　　“你的意思是，仿生人？”
　　早在几百年以前，曾有人类科学家进行了针对仿生人的秘密研究，他们渴望创造出完美人类，于是为这个实验取名为“乌托邦计划”。现实非但不如人意，还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仿生人之灾。数以万计的仿生人被销毁在这次实验中。
　　自此以后，国际便发布了严禁人类再继续研究和制造仿生人。
　　或许仿生人的再度诞生是意外，但这一定是危险的预兆。
　　“我想在事情查清楚之前，闵寻则由死神殿照顾最为稳妥——而且，我不太会对付小孩，所以麻烦你了。”
　　“谈不上麻烦，应该的。又是人口拐卖又是违禁实验，这背后牵扯到的不简单，必须想办法将损失最小化。”
　　闵寻则无暇顾及单千与奚舒窈的交谈，他与白虎玩。他也粘着温邵砚。他对所有人都有警戒心理，唯独对温邵砚没有。
　　温邵砚不能说话，于是用糖果分散他的注意。
　　但是无论温邵砚用何种方法，都不能让闵寻则表现出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他只会茫然地被动接受，然后呆呆地、木木地说一句“谢谢，糖果很好吃”。
　　柏川被楼下的声音吸引，控制着代步器下来。
　　自他死而复生之后便一直身体羸弱，状况大不如前，每天与代步器形影不离。他不能经历情绪的大开大合，罗宿限制他的活动范围，他只能每天在死神殿周边透气。
　　庭院里有一片中华木绣球，他很喜欢。无论是在楼上透过窗子看，还是在外仰视，近距离欣赏，他都喜欢。
　　但他今天倒不想赏花了，想找人聊天。
　　“柏川，下来啦。”奚舒窈朝柏川打招呼。
　　白虎一惊，挣脱闵寻则的怀抱跳回奚舒窈怀里。闵寻则的视线固执地盯着白虎，瞬间移向奚舒窈。
　　单千给温邵砚使了个眼色，温邵砚立即心领神会，推着闵寻则离开大厅，上了二楼。
　　“在房间里太闷，出来走走。这是——”柏川注意到擦肩而过的闵寻则，他大概能猜到这个新来的孩子和罗宿正在治疗的那些孩子多少有些关系。
　　“最近查到新案子了？”柏川的直觉一向很准。
　　单千颔首。
　　“那真是抱歉，打扰你们工作了。”
　　“没有——柏川，去院子里看蓝楹花吗？我陪你。”奚舒窈挠了挠怀里的白虎，对柏川道。
　　“好啊，我正无聊呢。”

　　眼下除了关于那群孩子的案件，还有一件对单千来说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帮助温邵砚恢复声音。
　　检查完最后一个孩子的身体情况，安排好诸项事宜，罗宿得空出来和单千聊上几句。
　　“巧了，器官今天刚送过来。如果合得上明天就可以手术。”他看着闵寻则被送进内室，由另一位同事继续工作。
　　“会不会有后遗症？”单千想起之前温邵砚问他的问题，也有所顾虑了。他当时怎么能答得那么信誓旦旦呢？“他用人工培育的行吗？”
　　“看你——看他怎么选了。不过两人年纪相仿，假使他们HLA的相似度也很高，再加上现在技术能极大地降低人体免疫排斥反应，几乎可以做到零风险。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有时间了让他试试吧。”
　　“行。”罗宿忙前忙后，头昏脑涨，回过神来找不到柏川一时有些着急，“柏川在楼下？”
　　“嗯，和奚舒窈待在一块儿。”
　　“他今天的药还没吃，真是……”
　　“刚才那个小孩，觉不觉得怪？”
　　罗宿大概明白单千话里的意思。
　　“就是那个唯一一个没有感染L-病毒的小孩？你想说他是仿生人——对，他是的。”罗宿泰然接下去，“不过不完全是。我看过以前对于仿生人的研究资料，那时的仿生人用理性代替了情感，就好比机器，他们不辨好坏，只懂按部就班地跟着程序行事。
　　“那个孩子不符合典型的仿生人。他的创造者期望创造出与人类真正所差无几的仿生人，没想到造出的还是残次品。”
　　换句话说，闵寻则此时还未做出选择。他的思想可以被任何人控制，他仍是最危险的炸弹。
　　“还有件事......”
　　温邵砚此时匆匆走过,打断了罗宿接下来的话。他可能听见了单千与罗宿的谈话，面色不是太好，眉心拧在一起，抿着唇，笑面变成苦瓜脸。
　　他小时候开始就晕针晕血，刚才被注射了一针健康针，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没事吧？”单千的注意一下被吸引走，关切地问道。
　　温邵砚摆摆手。“我接受手术，如果有机会，替我谢谢他的家人。”
　　罗宿应允。“我建议你今天下午别去工作了，好好休息，调整心态。”
　　“......好——闵寻则呢？”
　　“他必须留在这。”
　　“我还挺喜欢他的，来给他送饭可以吗？”
　　“可以。”
　　就目前情况而言，也许温邵砚的另一重身份会成为事情的转机。

　　病房内窗明几净，花香与阳光从外透进。
　　闵寻则独自坐在窗棂边，呆滞地望向楼外。门外的哥哥姐姐阻止他外出，却给了他玩具与书籍。
　　时间过得漫长。
　　这样的生活他好像经历过，但好像又不同。
　　他不喜欢待在无人的狭小空间里，他在那里待得太久了，以至于他忘记了阳光。
　　人类基地很美，有花木，有飞鸟，还有湖泊。闵寻则美梦中的种种，这里都有。
　　可他还没来得及记忆就被封锁在了病房里。他不要看书，他要自由。
　　夏天在向他招手，想和他交朋友。
　　闵寻则朝下望，他站起身，登上窗台，毅然决然跳了下去。
　　绵软的草地为他做了缓冲，但他还是感觉到难受。他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只知道以前有许多管子插进他的耳鼻与胸腔时也有这样的感受。
　　不过他进入了新的世界，他可以不顾其他。
　　闵寻则像一只断线的风筝，飘荡在基地内。
　　他走走停停，看看花，看看草，透过窗户看看投身工作的大人。
　　没有人和他玩，他就和自己的影子玩，和镜子里的自己交谈，告诉他不要那么孤单。
　　如果自己不学着排忧解难，他的心情就会变得糟糕。虽然他不曾用过真正的如同人类的情感，但他一直渴望切实的“痛感”——有人告诉过他，人一旦学会了克服疼痛，就会变得所向披靡。
　　温邵砚言而有信，来给闵寻则送饭。他看见了夕阳下形影相吊的闵寻则，于是换了道，悄悄跟在闵寻则的身后。
　　他可以踩到被日光拉得斜长的影子，但他不忍心。
　　闵寻则几乎沿着基地走了一圈，走到东正门时他忽然停下脚步。他早就察觉到了温邵砚，有意等他。
　　“这是哪里？”
　　他伸手指的地方是收容所，全市走失或是被挽救回来的儿童会在这里等候他们父母的到来。
　　牵走一个孩子需要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作为回报。
　　闵寻则羡慕他们会笑。
　　留在那儿的孩子并不多剩下的也已三两抱团，自寻伙伴。
　　闵寻则拿住温邵砚的手，望向门外一大一小远去的背影。
　　“像吗？”
　　“？”温邵砚没反应过来。
　　闵寻则又问:“他们都能回家，我的爸爸妈妈呢？”
　　温邵砚回握住他冰凉的手，没有回应。即使闵寻则不是人类，他也不想让他听到自己是被人遗弃的残次品。
　　“回去吃东西吧，你会喜欢的。”
　　温邵砚扬了扬手里的袋子。
　　“好。我从爬树从窗户回去，你走正门。”
　　他对温邵砚莫名地依赖。假以时日，他记忆中父母模糊不清的形象也许就会被温邵砚替代。

作者有话说

　　温邵砚:无痛当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