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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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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事发时候,豫王景轩人在北境,还未回京,听闻圣上和太子遇险,竟谴自己的近侍鸢尘先行回京,去保护圣上父子。
明面上说是保护圣上,其实意却在太子。景轩同月澈的交情,不是穿一条裤子的,那就是拿胶水沾在一起的。
所以当年的事情里,月澈到底有参与几分,这个叫鸢尘的侍卫应该很清楚……豫王大概也是知道的。月澈不是一直都想让自己去和豫王学琴么?这可正是一个好机会。
她和月澈自小关系不错,也不知心底隐隐在期望什么。
一点浓墨忽地滴落在纸上,转瞬洇开一大片。
月舒即刻将那一页撕去,把名单在新页上重新誊抄一遍。
真相到底是什么?先生知道,父亲知道,如今的皇帝月澈应该也知道,朝中大臣知道,唯有她不知。她是贵妃的女儿,西洲公主的女儿,大楚唯一的公主。
“做你的公主不好么?锦衣玉食,金银珠宝,全京城的男人随你挑,还有哪里不满意的?那些陈年旧事,你再多想也是无益,结局也改变不了。知道吗?我说的话都是为你好。”
五年前月澈对她说的这几句话,她一直都记得,心中有些恨恨的。
既然都不告诉我,那便只能自己来查了。
这页名单上列了所有和当年之事有关的人。我会详细补出一应始末。
凭什么呢?把母亲送来和亲是西洲的决定,后来又是父亲抢了大皇兄的妻子。从始至终,有哪一件事问过母亲的意愿?地方势力膨胀,节度使叛乱,一帮文武大臣不找自己的原因,却说是因为一个女子乱了皇上的心性。难道因为长得漂亮,就要被扣上一顶“祸国尤物”的帽子,死都不能死得清白?国家治理得好,就是男人的功勋,治理不好,就是因为女人勾引了男人,害他们不思进取么?
月舒想着就觉得十分可笑。
“殿下……”听香轻轻悄悄的声音透过碧纱传来。月舒抬眸,只见一个竹木卷筒从纱帘后递进来,连忙接过。
是家书。
西洲那边,还有她的外祖父母。
大概每月都会有一封家书从西洲秘密过来。信中内容大抵就是嘘寒问暖,也并无其他。月舒知道,母亲自小是很得外祖父母宠爱的,被送来大楚和亲,已是十分割爱,未想竟落得这般……
母亲走了,她就成了外祖父母远在大楚的挂念。见面是见不到的,只能每月一封家书,聊聊家常。
此事说来只有她和听香两人知晓。若是让外人知道,免不了又会多出什么怀疑她和西洲私通情报的闲话来。毕竟她月舒不仅是大楚的公主,还是西洲的郡主。
“殿下,您若是困了,就再去睡会儿吧。还有半个时辰才天亮。”听香说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您总只睡前半夜,长期下去,身子可怎么吃得消。您饿不饿?要不婢子去给您做点吃的来?”
“听香。”月舒微微抬眼看了那帘后的影子一眼,“你不说话我不会当你是哑巴。”
“婢子也是担心殿下嘛……您真的不再睡一会吗?我去给您点个沉香?”
“你再叽叽喳喳,小心我罚你月俸。”
“殿下别呀!”听香使劲儿摇头。摇累了,又嘻嘻笑道:“您不会的啦。婢子知道,公主最是嘴硬心软,只是这么说说罢了,嘻。”
“谁心软?”月舒道,“给我进来!”
“哦。”听香巴巴儿地从帘子后挪了进来,只见月舒递给她一本郭象注的《南华真经》。
“殿下,这……?”
“你不是很能说吗?明早拿着这本书,对着墙读三遍。我找崔嬷嬷监督你。其他活儿就不用你做了。”
“啊——”听香大惊,一个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正准备开始哭丧告饶,却听月舒冷冷道:“再多说一个字,就翻倍。”
听香这下再不敢了,一抬手紧紧捂住了嘴巴,转身跑了去。
月舒这会儿清净下来。
折腾了半天,天也快亮了。
这些年她经常一个人看日出。日出很美,可落在悲伤的人眼里,也不过是滴血罢了。
桌前还摆着不久前西域送来的红玫瑰。她随手拿了一朵,眼睛却只看着日出。右手一握,玫瑰花瓣碎在掌心,瓣瓣封印。
花刺将皓腕划出一道新鲜的血痕。殷红的血顺着白皙的肌肤流下,血滴落下,稳稳立在赭石色的地面上,如一颗血红的珍珠。
月澈来到公主府的时候,只见那一袭红白裙子一如往常,倚在秋千架上。月舒轻轻靠着秋千绳索上缠绕的玫瑰花,正在浅眠。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记忆回到了童年深处……那里没有猜忌谋算,也没有隐瞒和愧疚,只有孩童的欢声笑语。他从来就喜欢漂亮的人。幸运的是他有一个漂亮的男孩做好朋友,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做妹妹。
回忆没有持续多久。月舒醒了,一见到他也不意外,只面无表情。
“皇上来了?”
月澈也不在意她倦怠的样子,招呼道:“早啊。可用过早膳了?”
“不曾。”
“那……”
“不必劳烦。我不饿,只想接着睡觉。”月舒道:“皇上好容易休息不用早朝,做什么来我这儿浪费时间?”
“柔安,”
“若是为了学琴的事,我答应就是了。”月舒从秋千架上下来,简单拍了两下衣上的尘,“皇上慢走。”
月澈笑道:“你也知道朕是为此事而来。怎么,想通了?之前你不是一直不肯答应么?”
月舒随口道:“闲着也是闲着。”
“你能如此想,再好不过。”
“陛下——”薛公公忽地过来了,躬身对着他耳畔悄声道:“陛下,周大人有事求见。”
月澈微微皱眉。他正想和月舒多说会儿话,没想到这休息日竟也有事儿找上门。震了震衣袖道:“知道了,让他在江山殿等朕。”回过头,正想和月舒道别,却哪里还有人影儿。
自贵妃娘娘走后,柔安就性情大变。小时候很活泼精灵的一个人,一下变得这般清冷淡漠……就连对我,也不复从前的笑脸了。
算不清时日,他好像已有许多年未见她笑过了。从贵妃走后,她就再没有笑过。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红白的颜色,只是不再喜欢晴天,而是更爱雨雪。
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么?景轩疏远他,说想闲云野鹤,月舒不爱搭理他,说什么她都无动于衷。自己可还是个皇帝,是皇帝呀!可偏偏这两个人这么对他了,他还觉得自己似乎没有生气的理由。
月澈心下忽袭来一口闷气,一脚踢在一块大石头上,痛得哎哟一声。
一旁的薛公公忙俯下身来查看,露出焦急的神色,慌里慌张地说:“陛下,您没事吧?”
“朕能有什么事?”月澈一把揪着老公公的衣领子把他拎起来,又一巴掌把他像个陀螺似的拍翻过去,抬起另一只脚往他的驼背上狠狠一踹,嘴上紧接着却道:“给朕起来!”
“是。”薛公公顺势地恭敬往地上一趴后,连忙站起来转过身,心想,陛下每回从公主府那里出来就垮个脸。准是那柔安公主给气陛下受,陛下又转而把这气撒在自己身上。罢了,人就是这个命呗。
一路终于到了江山殿。薛公公识趣退下,只有月澈一人进去。
周允已等候许久。见皇帝终于来了,即刻跪下呈上一份密折,并不说一个字。月澈伸手接过,很快便看完了,思量片刻道:“看来,说豫王在北境私自招兵,是子虚乌有的事?”
周允点了点头。
“朕知道了。”月澈转过身,将密折烧了。周允听见帝王的叹息。那一声叹息里,好像含了无数说不清的滋味。
病中的一段日子,景轩时常就忘了时间,也忘了季节。就这么病恹恹的,在府中养着,闭门谢客,也不必上朝,正好缓缓月澈的疑心。
心里却一片空落落的,时常望着窗外的天空,一默半日,不怎么说话,饭也不怎么吃。
他带着冥界的一身冰冷回来的时候,正值长安盛夏。那具冻了太久的身子骨一时竟有些不适应和暖的天气,仍在身上裹两层厚厚的被子。一直等到夏天过去,秋已过半,才慢慢下床活动了。
立秋日的乞巧,七月十五中元节……这一个个节日,从前都跟着欢喜热闹不过的,如今瞧着却也没精打采得很。
但月亮他总归是喜欢的。
鸢尘很高兴。中秋节,主子总算是打算过一过了。
说是要“过一过”,也只是相对之前他生病赖床而言。
禁中是夕,有赏月延桂排当。朝中文武,街坊百姓,皆在各处赏月。夜深,天乐直彻人间,御街货物琳琅,夸多竞好。灯烛华灿,竟夕乃止。
不知是谁在江上放了“一点红”的羊皮小水灯。数十万盏浮满水面,一时间江上灿如繁星。有观者说,因是江神所喜欢的,才放了这灯。
景轩今日“恰好”“错过”两人的赏月之邀。一是月澈,二是莫琬玉。鸢尘一如往常地隐匿于他身旁随行。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一长身玉立、便衣长发的英俊公子款步而行,眼神清清冷冷的,好似什么都没装进去,又好像装了很多东西,全不似身旁走走停停看热闹的人们。
围在江边看水灯的人不少。景轩顺着人流往那方向走了几步,便在一棵柳树下停住。
半个时辰后就是中秋节皇室宴会,他自然也在邀请之列,还是得去一下的。转了个身,准备回去,也无所谓多看会热闹了。
“王爷!”一个熟悉的女声忽从身后传来。景轩只觉得后脊背猛地一凉,呆立了片刻也没转身。
眼前恍然一瞬又浮现出了忘川河的河水,伴随着冰冷入骨的冥界的空气。他并不想,也实在不想转身去看那人。
“王爷?”莫琬玉走到他面前来。“你不想和我一起逛中秋灯会,一个人在这做什么?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都三个月没见面了。王爷,你一点也不想琬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