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阁》执笔画春妆

56、表白

　　北栎康泰八年，仲夏。

　　剑南道、淮南道、山南道，河南道联手兴兵，打着攘内定国的檄文讨伐四方阁，实则在与当朝天子争夺天下，至此狼烟四起，兵革不息，民坠涂炭。

　　这四道地域相连，直接将江南道与岭南道分割开来，使得两道的消息难以与京都相通。

　　姜瑶看着手中的情报，面上毫无变化，内心却有些惊乱，她从桃花羹里舀了一块冰含在嘴里，凉意在口腔里散开，直冻得她舌头有些僵麻，这才静下心来好好思量对策。

　　自四方阁被袭之后，她便让四方阁的人小心行事，如今在战火燃起的四道，四方阁的暗桩近乎全数被毁，但因早有防备，暗桩是毁了，但大部分的暗探都安全逃脱，如今处于静默蛰伏的状态。

　　“小姐，昨夜在葫芦山有一大批人在交战，大约有三、四千的伤亡，今早还有流言在传是我们四方阁干的。”

　　姜瑶口中的冰块已经化尽，闻言不禁蹙眉看向无影，她不由感慨一句：“真是多事之秋。”。

　　齐盛笼络了四道挑起战火，扬言四方阁祸国殃民，要为天下人除去四方阁，今日又有人在传四方阁于葫芦山杀人，还真是什么事情都想扣在四方阁的头上。

　　“查清楚那批人是什么身份了吗？”

　　“是齐盛的私兵。”

　　姜瑶：“……”

　　这时，红豆忽然领了一个人入院，“小姐，世子来了。”

　　姜瑶侧头望去，见红豆移步来到她身后，门扉之外，庭院之中，齐明瑞就这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一身粗布简服也掩不住他骨子里透出来的贵气。

　　姜瑶抬步走去，她自认为自己与他顶多就是合作关系，即谈不上是朋友，也就可直接忽略掉寒暄，到了他面前便直接将心中的问题宣之于口。

　　“昨夜葫芦山可是世子所为？”

　　齐盛这支私兵的统领者正是齐明瑞，自她来到江南道之后便从未与齐明瑞起过兵战，这江南道又是他亲生父亲的地盘，江南道的人更不可能会动他，所以并不难猜出这是齐明瑞自己谋划做戏给旁人看的。

　　他究竟想干什么？

　　“果然瞒不过你。”齐明瑞自嘲笑了笑，“此事是我欠你的一个人情，日后四方阁若是有需要，可以向我讨回。”

　　“不必等日后了，我现在就有一个需要你帮忙的……”她顿了顿又道：“你替我杀了齐盛吧。”

　　静默。

　　还是静默。

　　夏日午后，炎炎烈日，纵使两人正立于纳凉的水榭之中，姜瑶仍旧觉得如蒸笼般难熬。

　　她侧眸看向齐明瑞，见他神色有些难为情，不由哂笑，“怎么？你是不敢还是不舍得？”

　　齐明瑞僵硬的将视线移开，没有作答，他垂首看着底下的潺潺流水，“换一个吧。”

　　姜瑶没有坚持，她原本就只是试探试探他，并不指望他还真能替自己杀了齐盛。

　　“那就没有什么事了，等我以后想起来了再说吧！”

　　齐明瑞看向姜瑶，欲言又止，默了良久才道：“当年姜家一案，我是后来才知情的，我……”

　　话说了一半又止住，想必也觉得这番话在这个时候说起来有些刻意又显得矫情，就像是小时候的一个误会，当时没解释，长大了才记起要解释似的。

　　姜瑶只是抿嘴笑了笑，没有搭腔，忽然提起这件事情又有什么意义？

　　一股夹着檀香的热气袭来，她被圈固在他怀里，她下意识的拼命挣扎，齐明瑞被她猛然推开，后背撞上了水榭的朱漆圆柱。

　　在她记忆中，齐明瑞是个彬彬有礼的温润少年，是绝不会做出这种孟浪的举动的。

　　姜瑶鄙夷的瞥了齐明瑞一眼，“世子要离开江南道就尽早启程吧，我就不送了。”

　　说罢，姜瑶便离开水榭往屋里走，进屋后还让红豆关门。

　　“小姐，你怎么知道世子要离开江南道了？”

　　“猜的。”

　　齐明瑞是齐盛安排来截杀她的，如今他并不打算杀她，但若是要回去定然需要给齐盛编一道说辞，最好是损兵折将的回去才更容易取得信任。

　　所以齐明瑞才在葫芦山演了这么一场大戏，他再将此事推给四方阁，如此一来他清理了一些只忠于齐盛的人，剩下的都是只忠于他自己的兵力，且有四方阁替他背锅，不会让齐盛怀疑。

　　红豆关了门后在门缝盯着水榭的方向看，“小姐，世子还没走呢。”

　　“你们谁也别去搭理他，等会儿他自己觉得无趣了自会离去。”

　　“小姐，我瞧着世子心中大抵还是有小姐的，小姐……”

　　“红豆！”无影扯着红豆的衣袖示意她别再说了。

　　姜瑶朝门口处看了一眼，“我和他是不可能了。”

　　自她知道齐盛是害姜家九族冤死的仇人之后，她便将年少萌芽的那一份情愫尘封，这八年她早已习惯将他视为仇人之子，就算如今他身世大白，可她早年对他的那一份悸动也早已不复存在。

　　更何况他前不久还一路追杀她，她的三千夜影卫因他近乎全军覆没，就算他是奉了齐盛的命，可始终是一条血淋淋的鸿沟。

　　方才她要求齐明瑞替她去杀齐盛是故意试探他，看他那神情分明还在念着齐盛的养育之恩，就算有杀母之仇，他仍旧狠不下心来真要了齐盛的命。

　　她忽然觉得齐明瑞有些可悲，他无意取她性命却不得不听命前来截杀她，他恨齐盛杀了他母妃却又做不到为母报仇。

　　“舅舅说的对，是我赌输了。”

　　她原先以为，按照齐明瑞的性子，当他得知真相之后会对齐盛恨之入骨，有可能会帮她扳倒齐盛，没想到这一步是她想错了。

　　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齐明瑞。

　　当夜，姜瑶屋里的窗全部打开，她还是热得无法入睡，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索性就起身来到窗前，一袭夜风掠来，带来了几分凉意。

　　“啪！”

　　木枝断裂的声响引起的姜瑶的警觉，她轻摇团扇的素手忽而一顿，满脸戒备的看向发出声响的角落。

　　“谁？”

　　“是我。”

　　季荣一身夜行衣，从院墙底下走出来，姜瑶见他这副打扮，肩头还背着个包袱，不解道：“你要走了？”

　　“嗯，我收到阿照的来信，突厥来犯，我需要回一趟北境。”

　　姜瑶有些惊讶，这些日子四方阁的情报难以传递，没想到阿照的信竟然没被齐盛的人给截住。

　　“我季家军历经数代，有几条隐秘传递情报的路子也不足为奇。”

　　姜瑶闻言，不可置否，四方阁的情报网之所以陷入困境，一是因为出了叛徒，折损不少；二是因为齐盛一直紧盯着四方阁，定然难上加难。

　　“阿瑶……”

　　季荣忽然这么亲昵的唤她，还往她这边靠近，姜瑶顿时一滞，就这么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脸庞逐渐放大。

　　只见他小心翼翼的开口问：“我听说，你们曾经心心相印，你……你今天为何会推开他？”

　　姜瑶：“……”

　　他竟然都看见了！

　　“我对他……”姜瑶在思量着用词，“已无当年的情意。”

　　姜瑶不否认年少时的悸动，更不吝啬解释自己对齐明瑞已经无意。

　　刚说完，见季荣朝自己展开一个笑容，神采飞扬，目光炯炯，她有些晃神。

　　“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

　　姜瑶：“？？？”你想明白什么了？

　　“如今战火起，天下乱，我身为季家儿郎，我有我的责任，但我亦有我挂心之人，若有人愿意等我，待我驱敌千里，灭尽狼烟，还这天下一个太平之后，我若还活着，我便回来寻她。”

　　姜瑶：“？？？”

　　“你可愿等我？”

　　你
　　可愿
　　等我？？
　　等我？？？

　　姜瑶的耳朵被这五个字震出了回音，她一时没往深处想，分辨不出他说这一番话的真正意思，只当是朋友之间的那种等待。

　　季荣见她点头，又展开了一个笑容，比往日的笑容还要开怀。

　　“既然我们已经两情相悦……”季荣忽然朝她行了一礼，“待我凯旋归来，我以全副身家为聘，你凤冠霞帔，你我共结连理，绵延子嗣，可好？”

　　姜瑶：“……”
　　两情相悦？
　　共结连理？
　　绵延子嗣？

　　他这意思，是说他喜欢自己？

　　姜瑶的小心脏忽而跳得颇为欢快，快得她呼吸不畅，险些喘不上气，一张鹅蛋小脸微微涨红。

　　季荣见姜瑶久久没回应，困惑的抬头看她，见她双颊绯色，眼眸含羞，以为她是脸皮薄。

　　“没事，你先好好想想，待我回来了你再给我答案。”

　　夏夜无风，四周寂静，说了许久的话才发现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轻薄的单衣，此时已经被香汗染湿，紧贴着身子勾出玲珑身段，季荣僵硬的眨了下眼，喉间滚了滚，移开视线。

　　“时辰不早了，我得趁夜北上，你……照顾好自己。”

　　季荣走后，姜瑶久久才回神，发现自己刚刚嫌天太热，便将身上的单衣扯开了些，露出了白花花一大片娇嫩的肌肤，她顿时羞得脸颊更红了。

　　他刚刚是说要娶自己？

　　前阵子红豆还说她已经喜欢上了季荣，她当时还不信，但刚刚她听到他说他喜欢自己，并且还许诺要娶她，她竟一点也不排斥，甚至还隐隐有些欢喜。

　　原来，她真的在不知不觉就已经喜欢上了他。

　　她转身往回走，忽然发现桌面上有一封信，她拆看来看，是他的辞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