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上流霜》获邑

2、空里流霜不觉飞。

　　十年前。

　　“南哥，你这两天怎么老是关注那小子啊。”体育课打完篮球的男生们都喜欢来洗手间凉水洗把脸。

　　“嗯？谁？”南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南哥你和我装糊涂呢，我还能不知道你？”那人翻了个白眼。

　　南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余流霜：“没有啊，一个班经常遇到很正常吧。”南汀随口说。

　　那人满脸我都懂的表情：“放谁身上都正常，就你不正常。”

　　“滚吧，你才不正常。”南汀甩了甩手上的水：“行了，周寻你滚回去吧，我回教室了。”

　　“去找余流霜？”

　　南汀抬脚踹了他一脚：“找你爹，滚蛋。”

　　周寻灰溜溜的跑了，打不赢，先走为上。

　　南汀甩了甩手上的水，出了洗手间，没注意到里间站着一个人，在他们提到自己名字的时候选择了安静躲起来，直到两人离开了才走出来。

　　不只是周寻感受到了，他也是，总感觉有人正在强行打开自己修建的城池堡垒，不安的情绪萦绕在心上。

　　他默默回到教室，因为是体育课，所以大家都不在，只有后排靠墙坐着那个放肆的男生，见他进来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默默坐回位置写作业，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平时都那么的没有存在感，这一刻就像是全世界都只有他们两人了一样。

　　余流霜尽量不去注意到他的存在，只是专心解题，不一会儿身后传来移开椅子的声音，余流霜紧张的绷紧了神经。

　　南汀只是走到前面去接水，余流霜正松了一口气，南汀的声音传来：“喂，有水杯吗？”

　　余流霜吓了一跳：“啊，有。”低头在桌箱里翻着玻璃杯。

　　他听见南汀带有少年气息的笑，南汀走过来：“怎么那么呆。”一手接过杯子，一手顺势揉了揉余流霜的头。

　　余流霜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他的头弯得更低了。

　　南汀转过身去接水，余流霜抬头看他，少年仰着头，喉结上下滚动，午后的阳光恰好透过窗户打到他的脚边，好像少年踏光而来。

　　南汀把杯子洗了洗，走到余流霜身边把杯子还给他，就顺势坐在他对面，余流霜见他没有走的意思，开口问他：“还有事吗？”

　　南汀长长啊了一声：“没了吧，不过你这题写错了。”南汀抬手指了个题。

　　余流霜低头看，那个题他是乱写的，因为不会，他皱着眉：“我不会。”

　　“乱写的？”

　　余流霜不好意思的点头。

　　“我教你吧，感谢你借杯子给我喝水。”随手拿起桌上的笔开始给余流霜分析题目。

　　余流霜很聪明，就是太死脑筋，不喜欢和别人说话，所以遇到不会的东西就喜欢放着，他坚信迟早老师会讲的，所以那么久以来成绩一直不上不下。

　　“懂了吗？”

　　“嗯。”

　　“真的懂还是假的懂啊，不懂再给你说一遍。”

　　余流霜认真的点头：“懂了。”

　　南汀打了个响指：“OK，既然你说懂了就来练一个吧。”飞快的在草稿纸上又写了一个题，类型一样，但是细节上又做了些变动。

　　余流霜有些惊讶：“厉害。”

　　南汀笑了笑，这些题已经在他放假时学过一遍了，所以信手拈来。

　　余流霜接过题目认真分析，试着解了一下，却在一个小地方出了点意外，南汀也不打扰他，就在一旁安静的待着，他想要是余流霜问，他再给他解释。

　　可是余流霜没有，他在停顿时就知道了自己的考虑不充足，他在换思路，尽管这样在南汀看来很纠结。

　　不一会儿，他又提起笔开始答题，南汀看了一眼有些意外，学习能力还挺强，一点就会。

　　最后算出答案之后余流霜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把答案拿给南汀看，南汀点点头：“全对，不错嘛。”

　　余流霜不好意思的笑笑，长长的刘海划过眼睛，下意识眯上眼。

　　南汀伸手撩开了他的头发，那是一双明亮无暇的眼睛，余流霜向后靠了靠躲开了他的手。

　　南汀看着他：“咳咳，不好意思。”

　　余流霜摇头。

　　刚好下课铃声响了起来，南汀起身回到自己位置。

　　余流霜在学校没有朋友，他的校园生活一直以来都极度简单，上课就听课，放学就回家，午休会一个人找个没人的地方睡觉吃饭，就好像装在套子里的人，偏安一隅。

　　在那个夏日的短暂相处之后也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偶尔在学校遇到会开始打招呼了。

　　一切的转变是在运动会期间的意外。

　　高中的同学说交情好就一定是真的好，值得一辈子就这样交下去，说坏也是真的坏，恶意想突如其来就是没有预料的。

　　余流霜被打了。

　　南汀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余流霜就安静的坐在医务室的床上，头上包着纱布，嘴角被打破了，搞得整张脸脏兮兮的，身上的衣服也因为被推倒在地而沾满了灰尘。

　　一听见有人开门就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抬头看见的南汀就下意识把头偏向一边，狼狈极了。

　　周寻和南汀一起来的，见到他这幅惨状也被吓了一跳，想着好歹也是同学，南汀又在意他，开口问了句：“余同学，你没事吧。”

　　余流霜轻轻摇了摇头。

　　南汀朝他走来，低声问他：“疼不疼。”语气里是满满的关心。

　　余流霜还是摇头。

　　南汀见他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小声问他：“谁打的。”

　　余流霜没有动作，也没说话。

　　南汀脾气突然上来，他双手握着余流霜的肩，摇晃着问他：“余流霜，我问你谁干的！”

　　周寻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把他拉开，余流霜也被吓得不轻，头更低了，哆嗦着身体。

　　南汀被拦住了气还没消，一拳就打在了医务室白色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周寻吼他：“南哥！冷静点！”

　　南汀还想再打一拳，拳头在落到墙上前被拦住了，余流霜细长的指节握住了他的手腕。

　　余流霜比南汀和周寻都要矮些，此刻挺直了腰站在一旁，细碎的头发挡住了眼睛，一言不发的站着。

　　南汀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他另外一只手握住了余流霜的手腕，余流霜顺势放开了他的手。

　　南汀又问他：“疼不疼。”

　　余流霜摇头：“不疼。”

　　“谁打的。”

　　“不知道。”余流霜想到了刚才于是又补了一句“被校服遮住了。”

　　南汀这才看见一旁的地上扔着件带有血迹的校服。

　　南汀一下就想明白了，怒气上了心，他阴沉着开口：“周寻，去问谁干的。”

　　周寻和他认识那么多年，很少见他这样生气，连忙回了声：“好。”就冲出门外了，他毫不意外，如果知道了这人是谁，一定会死得很惨。

　　余流霜还没来得及反应周寻就已经没影了，他焦急的看南汀：“你别打人。”

　　南汀摇头：“不行，他们太过分了，我不会就这么轻易饶了他们的。”

　　不是第一次有人护在自己身前，母亲也总是会在父亲面前这样保护自己，但是这次又有些不一样，这个人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却站在自己这边。

　　“谢谢。”他很认真的说出这句话，眼角的泪毫无防备的落在南汀手上。

　　南汀笑着安慰他：“不用谢，小呆子。”

　　“为什么？”余流霜想知道为什么，也没在意南汀的称呼。

　　南汀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需要理由吗？”

　　需要吗？余流霜不知道，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太仓促，他被打的头有点昏昏沉沉，脑子转不过来了，他想。

　　那天下午，南汀就这样在医务室陪了余流霜一下午。

　　余流霜躺在床上安静的睡着，南汀搬了椅子就坐在他床边，炎热的夏天好像把人的心也带的软了。

　　余流霜做了一个久违的美梦。

　　运动会结束后南汀又一次被喊到了办公室，上一次是因为打了校导，这一次是因为一个人单方面狂揍了三个同学。

　　说来也真是好笑，打余流霜的原因居然是看他不顺眼？南汀知道这个理由的时候也是震惊了几秒，不过几秒之后他以同样的理由打趴了这几个杂碎。

　　当南汀面无表情的从办公室回来之后，班上的同学向他投去了好奇的眼光。

　　路过余流霜时，余流霜站起身问他：“没事吧。”

　　南汀笑了笑，抬手揉了一把他的头：“没事。”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了下去。

　　后来再也没人敢惹余流霜了，大家都知道，南汀大佬罩着他呢。

　　——
　　余流霜看着眼前人熟悉的样子，曾经消失在记忆里的模样又一次深刻起来。

　　南汀变了，没了以前那份目中无人的气势，只是那双眼睛看着余流霜的时候依旧留存着深深的爱意。

　　但是那又怎样呢？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即使曾经的余流霜以为自己没有办法离开南汀这份爱一样，他现在依旧过得很好，只是不会再爱了。

　　余流霜不也变了？他骨子里的低微已经被眼前这个人融化在十年前的那段时光里，爱也是。

　　他这个人心很小，以前装满了一个人，所有对爱情那份纯挚的渴望也都随着这个人走了，哪怕再还回来，他也不想要了。

　　余流霜深吸一口气，他笑着说：“走吧，先回去了。”在这大路旁边真的有够丢脸的。

　　“嗯。”

　　两人又一次这么一前一后走着，不过以前是南汀走在前面，两人在一起之后，他总是会回过头来看余流霜，然后抬手招余流霜过来，一把牵过他的手，十指相扣。

　　余流霜脸皮薄，每次被周寻看到都会被他的玩笑话惹得满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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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市区中心，余流霜到了别：“再见。”

　　“我还可以再见你吗？”南汀突然问。

　　余流霜呆了呆，他也不知道，但是他不想见：“没事的话还是不用了吧。”

　　“……”

　　说完余流霜径直走向了人群里，他不敢回头，生怕这颗心会再次为这个人跳动，虽然他知道，当这个人再次出现时，这颗心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了。

　　南汀就这样呆愣着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再没有他的身影。

　　那之后也再没有机会见上一面，就好像缘分就此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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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南哥，听说你回狄城了？”周寻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南汀正坐在狄城一高门口的路边摊上。

　　“嗯，前天刚到。”

　　周寻高兴极了，南汀当年出国走得急，都没来得及好好送行，一离开就是那么多年，他打趣道：“终于舍得回来了啊。”

　　南汀没说话，周寻也习惯了，又开口问他：“南哥，你现在在哪呢，我过来找你。”

　　南汀在思考要不要让他过来，又想到有个人现在给自己分散一下注意力也好，于是开口：“一高门口。”

　　周寻突然反应过来狄城还有个人一直在，他犹豫着开口问：“南哥你见到余……”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开口。

　　“嗯，见到了，先过来吧，见面说。”然后挂了电话。

　　周寻听着对面的忙音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踩雷了是怎么回事。

　　周寻开车到一高的时候南汀就站在学校大门口，拎了罐啤酒。

　　他停好车大步跑过去，一掌拍在南汀肩上：“南哥！”

　　南汀看了他一眼：“好久不见。”

　　周寻叹了口气：“是啊，好久不见。”说完他又想到了什么：“南哥你见到余流霜了？”

　　“嗯，前天一回来就遇到了。”南汀的声音很低。

　　周寻懂了，看来是追妻火葬场了：“南哥你直接给他讲清楚不就好了，当初也不是故意要走的，不是没办法吗，我们不也是那么多年没见了。”

　　周寻说的这些南汀都知道，可是今天在余流霜说出那一句我不在乎之后，南汀就不敢想了。

　　“这几年你们有联系吗？”南汀问周寻。

　　周寻也有些替这两人着急：“刚开始你走的时候有，后来他就没读书了。”

　　这些事南汀都不知道。

　　周寻回忆着十年前的余流霜，他心疼这个人。

　　——
　　十年前。

　　余流霜不知道自己这两天是怎么强撑着不倒下的，他一如既往的去上学，每天都在期待着后排那个人会从他旁边走过，和往常一样揉揉他的头，给他说：小鱼儿，早上好。

　　可是没有。

　　第三天他依旧不肯接受南汀离开的事实，放学后他拦住了周寻。

　　“周寻，南汀去哪了，你知道的对不对。”这话是个肯定句，周寻和南汀打小一起长大，就算南汀不给周寻说，周寻一定也有办法知道。

　　周寻摇头：“抱歉，这次我真的不知道。”

　　周寻没骗他，南家一起搬走了，连周寻爸妈都不知道，周寻更不可能知道了。

　　余流霜心里满是怀疑，周寻见他这样，一手比了个四，说：“嫂子，我发誓，我真不知道南哥去哪了。”

　　余流霜本来就不是会强求别人什么的人，留下一句“我不是你嫂子。”就离开了。

　　周寻无辜的眨眨眼，心里也满是无奈。

　　说到那之后的几天，周寻顿了顿看南汀，见南汀没有什么变化才又继续说下去。

　　“那之后度过了平静的一周，第二个星期他就经常带着伤来学校……各种各样的伤。”

　　南汀呆了呆回头看他：“为什么？”

　　周寻叹了口气：“我们几个也看着不对劲想问问他出了什么事，就悄悄跟了他几天，可能是被发现了吧，这人警觉性一直挺高的，那几天都安然无恙，但是我们到底是不能每天都跟着他，我们停下后他又开始带着伤来学校了。

　　我忍不住了就拦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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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流霜，你这几天到底在干嘛，南哥不会想要你受伤的。”周寻知道以前欺负余流霜的人都被南汀收拾过一遍了，按道理来说不可能会有人找死的来招惹余流霜。

　　余流霜摇头，一把推开了周寻跑了出去。

　　周寻没能拉住他，从位置上拿了包就往外追去。

　　因为担心出事，周寻在学校周围找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在学校后的巷子里找到了蜷缩在角落的余流霜。

　　他跑过去，拍了拍余流霜的肩，余流霜猛的抬头，看到是他又失落的垂下。

　　他的伤又增加了。

　　“你这是在干嘛。”

　　哪知道余流霜眼神空洞的开口说：“他说他会挡在我面前的，他食言了。”

　　这一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周寻只觉得他脑子有病。

　　听到这儿的南汀也回过神来了。

　　当初他对那个人说过，以后要是还有人敢动你，我一定挡在你前面先动他。

　　那时的余流霜就是个固执的小孩儿，执着的想那个人会像以前一样站在他前面保护他，所以一次次出去惹事，在一次次殴打里告诉自己，南汀已经走了，再也不会站出来保护自己了，一次次剥离自己那份独一无二喜欢。

　　那之后的第二天，余流霜办了退学，在南汀的离开后，余流霜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