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淮》苏寂真

37、香草拿铁

　　四人并肩出了湘城一中的东校门，沈暮的胳膊肘紧锢着白洋的脖子，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跟晚会相关的话题。
　　最后不知不觉，又转移到了梁田身上。

　　乔司安静地跟在江星旁边，江星往右他就下意识往右挪一小步。直到透明雨伞的边缘不小心撞到了江星外套上，乔司才仰头看了过去。
　　江星离乔司近，听清了他轻缓的呼吸声。

　　“小孩？”江星突然将自己的雨伞合了起来，丢到了沈暮手里。随后很快钻进了乔司的雨伞下，“有心事？”
　　乔司的肩膀僵了一下，随后抬了抬手，将雨伞举得更高了些。
　　“我没……”

　　“诶，白洋。”江星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冲已经跟他们隔了好几米的白洋喊了一声，“你跟沈暮你们两个先走吧，我忘了我单车还在学校车棚放着，现在回去拿。阿淮……他跟我走就行，我一会直接把他送回南淮花店。”
　　话毕，江星转身就走。
　　白洋并未起疑，只是一脸无奈地冲着江星渐远的背影耸了两下肩膀。

　　*

　　江星的个子高，为了防止斜雨扑湿乔司身上的外套，他只好歪了下头，重新站在了伞外。江星依旧没说话，微微皱着眉，三两步急匆匆往湘城一中的东校门赶。
　　雨虽然不大，但没出几分钟，江星整个校服外套便彻底湿了。前额的刘海也被雨水浸湿，一部分贴在了眉骨上。

　　乔司往前小跑了两步，最后眯着眼睛把江星拽了回来。
　　“有。”乔司低了低头，深呼吸着闭了闭眼。

　　“有什么？”江星依旧选择不懂装懂。
　　“有自己的心事。”乔司终于抬起了眼睛，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江星这双眼睛，能看穿他的一切。
　　江星步子慢了下来，随手接过了乔司手里的伞把。

　　“只是不想告诉我？”江星声音有些轻飘飘的，跟湘城的小雨有些相称，“没关系，你要是不想说，我不会逼你。但你能不能……别让我看见你的不开心。因为那样……我总觉得是我的错。”
　　“……”
　　乔司似乎有些惊讶，微微张了张嘴，跟在江星身后穿了两个回廊，直到进了车棚，江星将伞放在了地上，乔司才伸手递了张干净的纸巾过去。

　　“我只是……有点怀念小时候。”

　　车棚顶斜度有些大，明明只是一场细雨，但这屋檐附近已经汇聚成了浅滩。江星右手还按在车把上，心思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陈艳曾经也跟他说过，既然做不到感同身受，那就用自己的方式去安抚。

　　江星将单车靠在了旁边的铁网上，一把拉过乔司将他按在了后座上。

　　“你……”
　　“阿淮。”江星打断了乔司，“你能不能讲讲你的小时候？我想知道。”
　　江星的右手食指又点了两下乔司的肩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以一个哥哥的身份，可以吗？”

　　*

　　在那个巷子里第一次见到这小孩的时候，江星就觉得他一定有故事。
　　只不过这个故事真的有些长，里面又蕴含着太多太多难以言诉的情感，乔司只挑了些美好的回忆来说。
　　比如他很小的时候真的养过一只橘猫，只不过后来它跑丢了，自己躲在墙角偷哭了一天，比如“南淮花店”的名字是乔曦取来的，“南”字其实是他父亲的姓氏，而“淮”则是乔司自己，再比如乔司曾经也拥有过很多很多的朋友，只是后来一不小心，就都走散了。

　　乔司的字里行间永远都透漏着一个孩子对父亲的思念，和对母亲的道歉。
　　江星听的认真，最后转身一并靠在单车上，左手伸手抚摸着乔司的后背。
　　“小孩，想不想大哭一场？”江星突然仰起头，接着车棚旁边的路灯，瞄了一眼乔司的侧脸。

　　“……”
　　乔司的笑意猝不及防地停在了脸上，他的眼睛半眯着，不敢再去看江星的脸。

　　“现在学校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要是想哭的话，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江星说，“其实我很想安慰你，但我知道我想说的那些可能不太管用……但是小孩，我想告诉你的是……”

　　江星突然停了下来，扭头揉了一把乔司的头发。
　　“等你哭完，哥哥再带你回家。”江星说，“好不好？”

　　乔司鼻头突然一酸，忍不住扑进了江星的怀里。

　　江星的外套潮的厉害，贴在脸上确实不太好受。尽管如此，乔司还是清晰地闻到了白茶花的香味混着雨天泥土散发而来的味道。
　　现在，还又多了一种咸涩味。

　　乔司低声呜咽了几声，最后红着眼睛抬起了头。
　　“江星，你身上的白茶花味淡了好多……”
　　江星有些无奈，伸手蹭了蹭乔司眼角的湿痕，“小屁孩，明明是你眼泪太咸，盖过了花香……”

　　*

　　晚上11：20分，湘城一中警卫室的老头做好了休息的准备。校园里的路灯已经彻底灭了，江星双手推着单车，时不时打两个哈欠。
　　后座上的乔司举着两个手机，点开手电筒为江星照着前面的路。

　　“你们两个怎么现在才回家，校庆晚会结束都快一个小时了。”门卫老头按了两下电子锁，最后冲江星他们挥了挥手，“路上都没什么人了，你们两注意安全啊。”
　　江星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倒是乔司，扒着后座突然转了过去。

　　“我们知道了，谢谢大叔。”

　　*

　　这场雨过去没几周，湘城的天气就真的热了起来。一中教室天花板上挂着的旧风扇似乎已经不管用了，江星拎着自己的领口扇了几下，最后转头看了一眼最后一排的几个大男生。
　　“诶兄弟，快快，空调开一下。这天气不开空调真是受不了……”江星用手背又蹭了两下额头，“也别太低了啊，节能减排。”
　　于是，后排的几个男生忍不住笑了。

　　“江星。”前桌的学霸忍不住打趣道，“你说你这一中校霸的名号到底是怎么来的，你一不惹事，二又尊重老师，三人缘又好，还是我们学校校篮队长，怎么就挂了个校霸的名号？”

　　教室后面的立式空调风口正对着江星的后背，他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套上了一件薄外套。
　　“我也不知道。”江星转了两下笔，“大概也许，是因为我长得高，而且帅吧。”
　　“……”
　　学霸“切”了一声，笑着转了回去。

　　在江星的记忆里，附近职高那些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们将湘城一中几个高二女生堵在墙角的时候，正好是个下雨天。
　　也是他湘城一中报道的那天。

　　几个女生低着头，看上去有些狼狈。江星重新折了回去，将自己的书包随意丢在了路口。
　　“喂，特么你们几个大男生搁这欺负小女生，就不觉得丢人？”

　　这是江星当时丢出去的第一句话。
　　没过两秒，江星又说：“我要是你，我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好吗？”

　　但这里没有地缝。
　　后来，江星受了点伤，肿着一只眼睛踏进了高一5班的教室。

　　现在再次回想起来，江星还是觉得自己当时确实挺帅的。如果给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他可能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冲过去。
　　江星伸了个懒腰，闭眼往后靠了靠。凉风擦过他的胳膊，最后将他桌上的课本往后翻了几页。

　　“江星，今天几号？”右手边的女生似乎在填什么报告单，头也没抬问了这么一句。
　　江星从兜里摸出手机，语意慵懒：“6月23日。”
　　“谢了。”
　　“不客气。”江星按熄了手机屏幕。

　　等等。
　　6月23日……
　　距离湘城今年中考的时间，还有5天时间。
　　江星突然坐直了身子，点开了乔司的微信对话框。

　　星：阿淮，还有5天就中考了吧？
　　星：如果我没记错时间的话，这两天是不是二模成绩出来了？

　　阿淮：嗯，今天刚出来。

　　江星瞬间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脸紧张地盯着手机屏幕。打了又删，删了再打。最后终于按了发送键。

　　星：那……感觉怎么样？成绩总分排名呢？
　　阿淮：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听老师说，这次市二模总分排名会公布在我们校门口的荣誉墙上。
　　阿淮：我准备等放学了再去看，到时候再告诉你吧。

　　星：不用等。
　　阿淮：不用等？
　　星：嗯，不用等放学。

　　江星顾不上乔司后来又回了什么内容，恰好遇上白洋和沈暮来5班找他，江星直接拽着那两人的胳膊就往教学区外冲。
　　沈暮似乎刚睡醒，右脸还留着一道笔印。

　　“星仔，这么着急干嘛去啊？”沈暮说，“我们还有15分钟才放学啊……”
　　“没事。”江星突然笑了两声，伸手捏了捏沈暮的后脖颈，“就当是我带你们两旷课。”

　　有那么一瞬间，白洋觉得江星真的疯了。

　　*

　　三个人到湘城初级中学校门口的时候，恰好赶上几个学生会的同学贴榜单。江星迫不及待挤进了人堆，目光游离在眼前这长条的红帖上。

　　“沈暮，白洋，你两过来帮我找啊！”江星眯了下眼睛，冲身后发愣的两个人挥了挥手。
　　“不是……大热天的你把我们两个拉到人家学校门口来，是要找什么东西啊？”沈暮汗流个不停，捏着衣领抱怨了半天。

　　“找阿淮的分数排名。”

　　“……”
　　“……”

　　“那个……同学，你们三个、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吧？”有个胆大的女生开口问道，“……从刚刚我就注意到了，你们……到底在找什么？”
　　江星眨了眨眼睛，站直了身子。回头又看了看跟壁虎似的贴在人家玻璃框上的沈暮，一脸尴尬地笑了两声。
　　“在找我弟弟的成绩。”江星笑了笑，“他叫乔司。”

　　“乔司？名字还挺熟……啊，我想起来了！初三的那个学霸。”女生眼睛一亮，抬手指了指最左侧的榜单，“他成绩很好，你得去那边找。”
　　“谢谢。”

　　江星拽了拽沈暮，将他整个人从玻璃板上扯到了白洋那边。

　　榜单上的字是手写的，而且那人的书法绝对一流。江星往前凑近了一些。

　　【乔司，湘城初级中学初三A班，二模总分：551 校排名：1 市排名：20】

　　“我……去，总分570，阿淮这小子居然考了……551！”沈暮彻底瞪大了双眼，“这还只是个市二模……等到时候中考成绩出来，说不定总分比这次还要高！”
　　“……这点我完全同意，毕竟我深有体会。”白洋扇了扇领口，又说：“看这样子，咱们学校今年招生办的那些负责人可有的忙了，得跟其他重点高中抢人了。虽说咱们学校也牛逼，但阿淮这小孩的分数实在太高了……”

　　“不会的。”江星长舒了一口气，抬手遮了遮刺眼的光。

　　“啊？”
　　“什么意思？”

　　江星抬了抬头，伸了个懒腰。
　　“我早就说过了，阿淮只认我。”江星说，“所以他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