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淮》苏寂真

36、薄荷柠檬

　　桌上的餐盘很快见底，沈暮自己的碗里还落了几粒米，他身子后仰打了个哈欠，最后愣是被白洋按着胳膊吃得干干净净。
　　食堂里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但靠窗的江星单手架在桌上，歪着头看着乔司。

　　从教学楼顶扩音器里传来了几声通知，没什么太过于重要的内容，只是把所有教学区和都留在教师办公楼上的高中生往湘城一中的操场催。
　　乔司又往嘴里扒拉了几口米饭。

　　“小孩，用不着这么着急。”江星忍不住笑，伸手抹掉了粘在乔司嘴角的米粒，“我们食堂离操场近，别噎着。”
　　乔司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皱了皱眉轻点了两下头。

　　操场中心的人造草坪在几天之前就已经架上了一米多高的汇演舞台，两边也放置了好几个立式音响，要是离得稍微近些，还能看到颤动的外膜。
　　舞台两侧的高架上挂满了五颜六色刺眼的打灯。

　　四周就是观众区，按照各年级的班次排名。白洋所在的3班位置靠前，但离着主舞台又稍微有些偏。
　　于是江星便带着所有人偷摸混进了5班的后排。从教室搬出来的凳子好像少了几个，江星伸手将乔司和沈暮一并按了下去，自己和白洋两个人反而站在了他们身后。

　　湘城夏季的天气一如既往地多变，白天时分梧桐树里的蝉鸣声毫不停歇，可到了晚饭之后，顶空的云层更厚重了些，夏风也徒增了点凉意。
　　乔司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实时天气预报，随后转头举到了江星面前。

　　“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可能会有小雨……那校庆晚会会取消吗？”
　　四周太过喧燥，江星双手环在胸前，似乎在同白洋讨论着什么。江星伸手轻轻捏了下乔司的手腕，最后将乔司的手机装进了自己兜里。

　　“我……”
　　乔司声音不大不小，偏偏只传进了沈暮的耳朵里。许是看惯了江星和乔司之间的相处方式，沈暮清了清嗓子，右手轻轻拍了两下乔司的脖子。
　　“放心吧小孩，就是下暴雨下冰雹，校庆晚会也不会取消的。”沈暮比着食指，凑近了些，“一年可就这么一次，大家都盼着呢。”
　　“嗯……”

　　“你说什么？大点声，太吵了听不到。”沈暮眯了眯眼睛。
　　乔司提高了音量，“我说，我知道了——”

　　白洋站在旁边抬头往舞台后方的准备区看了一眼，最后回头冲江星挑了下眉。
　　“星仔，你歌唱的还不错，为什么不报个节目上去？”白洋似笑非笑，胳膊肘架在了江星的肩膀上，“你要是上去，那今年的校庆绝对炸翻天。”

　　江星憋着笑，摇了摇头道：“我？我就算了吧，好好当个观众就行了。”

　　“诶？”白洋突然扬起了脸，摊开手四处晃了晃，模样有些滑稽，“是不是下雨了？”
　　“不能吧……”江星同样扬起脸，闭了闭眼，等到丁点雨滴掉在他的眉尾，江星才长舒了一口气，“好像是有点。”

　　*

　　PM7：35分，校庆晚会正式开始。舞台上的所有灯光全部集中在了两名穿着礼服的主持人身上。
　　这两个人江星有些眼熟，以前在教务处见过几面。
　　“湘城一中的全体老师同学们——大家——晚上好！”

　　遍布整个校园的扩音器和舞台两侧的音响是连通的，一中操场也传来了无数欢呼尖叫声，音浪一波接着一波往江星的耳朵里钻。
　　江星下意识垂眸捂了下乔司的耳朵。
　　晚会开始的题词刚刚念完，各色礼花便从校门口的方向腾了空。

　　“接下来，有请高二八班的梁田为我们湘城一中带来校庆开场曲——《wake》，掌声欢迎！”

　　沈暮突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脸诧异地盯着前面不远处的舞台。
　　“我去……是我最喜欢的歌！”

　　还有我喜欢的人……

　　沈暮一站起来，乔司自然而然地挪开了凳子。他往后退了半步，站在了江星的右手边。
　　江星低了低头，笑着说道：“小孩，看得见吗？要不哥哥抱你？”

　　“我已经不矮了。”乔司的整张脸红透了，“比以前高了足足三厘米。”

　　Tune our hearts……
　　To Your beat……
　　Where we walk……
　　There You'll be……
　　With fire in our eyes……

　　Our lives, a light……
　　Your love untamed……
　　It's blazing out……

　　……
　　这首歌的节奏鼓点适合调动气氛，整个观众区的同学一脸兴奋地挥舞着手里的蓝色荧光棒，尖叫声和欢呼声一并回响在操场的最中心。沈暮的眼眶有些发红，几秒之后，他按着白洋的胳膊站上了凳子，发疯似的呐喊着梁田的名字。
　　江星盯着沈暮的背影，视线跟着移到了舞台上。

　　“小孩，你知道这首歌的意思吗？”江星偏头瞥了一眼乔司，“我英语不太好，暂时缺个翻译。”

　　乔司似乎没料到江星能这么问，虽说他自己也没听清楚几句，但乔司还是清了清嗓子说道：“你的耀眼，可以划破这漆黑的夜晚。”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乔司总觉得，就算没有这首歌，江星的存在对他来说，也同样如此。

　　“江星。”乔司拽了下江星的衣角，最后示意江星靠近一些，“你可不可以稍微低一点，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怎么了小孩？”江星一脸茫然，但还是侧身稍稍歪了下头，“你这是……终于要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我了？”

　　“江星，我突然喜欢上这所高中了，所以我一定要来。”乔司突然吸了吸鼻子，目光坚定，“这不是秘密。”

　　*

　　开场曲结束，梁田放下话筒站在舞台中央深深鞠了一躬，随后便退了场。
　　此时的雨点也比之前落得快了些，但还没到要撑伞的地步。江星站的有些久，忍不住抬着胳膊伸了个懒腰。
　　下一秒，江星白洋和乔司三个人就被沈暮一路推到了靠近操场的超市门口。

　　江星停了下来，一脸茫然地看着沈暮。
　　“沈暮你干嘛？晚会才刚开始。”白洋回头冲沈暮丢了个白眼过去，“还有，你来超市干嘛？要买东西？你自己不能买吗还要让我们三个陪你一起？”
　　“不是。”沈暮深吸了一口气，眯着眼睛往超市旁边的凉亭指了指，“学姐约我在亭子里见面，我……我现在有点怂。”

　　“你是不是对‘有点’这两个字的意思有什么误解？”江星活动了两下脖子，往亭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诶，兄弟，人好像已经到了，你加油。”
　　话毕，江星将沈暮往前猛推了一把。

　　*

　　沈暮站在原地愣了几秒之后，总算是鼓起勇气安往亭子方向慢慢挪了过去，这么一来，站在超市门口一动不动的江星等人就显得过于尴尬。乔司忍不住抓了抓脖子，犹豫了几秒之后才缓缓开了口。
　　“要不，我们还是去超市买把伞吧？”乔司说，“万一等下晚会结束，雨下大了……”
　　“有道理有道理……走走走，先进去，挡在人家门口又不买东西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白洋一边低声念叨着，一边推着江星的后背。

　　再几分钟后，江星他们每个人手里多了个透明雨伞，看上去好像更尴尬了些。
　　江星忍无可忍，将自己手里的伞丢到乔司手里，最后迈开步子往亭子附近的灌木丛靠了过去。

　　夜色渐深，这地方恰好被一棵梧桐树挡在了后面。
　　江星蹲在前面，眼睛直勾勾盯着亭子里站着的两个人。

　　“诶，你两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吗？”江星压着声音悄声道，“告白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沈暮这小子怎么墨迹这么半天？”
　　随后，江星又眨了两下眼睛，回头撞了一下白洋的肩膀。
　　“该不会，这两人真亲上了吧……”

　　“……”
　　“……”乔司有些不自在地挪了个地方，伸手胡乱地摸了一把花坛外侧的几株薄荷叶。
　　清凉的草香盖过了泥土的味道，乔司抬手轻轻嗅了几下。
　　“你们学校的花坛里，居然还种了薄荷叶？”

　　“啊？”白洋被乔司这突然冒出来的问题给问蒙了，他攥了下拳头，自觉从两人中间退到了旁边的墙角里。
　　白洋又用食指轻轻推了推江星，“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星仔，你来回答。”
　　江星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沈暮和梁田两个人的重影，最后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台阶上。
　　他说：“一中的薄荷叶都是学生自己种的，这小玩意生命力很强，随便浇浇水，就能获得新生。而且……薄荷叶提神，大家喜欢泡水喝。”

　　江星突然拉起乔司的手，将沾过薄荷叶的食指直接贴到了自己的鼻子上。乔司的指尖有些凉，似乎也沾了些花坛里的雨水。
　　“嗯，不用泡水，这样就已经很提神了。”江星笑道。

　　*

　　“喂——”
　　沈暮不知何时站在了花坛的另外一侧，一脸无语地看着躲在灌木丛后的三个人。
　　“你们三个，这是在干嘛？放着那边那么大一条道不站，非要都挤在这花坛后面？你们……该不会是在偷听我跟学姐说话吧！！！”
　　沈暮整张脸都白了。

　　白洋有些心虚，重重地咳了两声，随后起身拍了拍裤腿，三两步跳到了旁边的空处。
　　倒是江星，不紧不慢地拉了下乔司的胳膊，最后把他手心里沾到的泥点用纸巾擦得干干净净。
　　江星摊开了右手，瞥了一眼沈暮。
　　“你想多了，我们只是准备摘些薄荷叶泡水喝。”江星又将手里的几片绿叶塞到了沈暮手里，“不过现在，我感觉需要提神消暑的人是你。”

　　“啊？”沈暮有些不解，冲江星眨了好几下眼睛，“为什么是我？”
　　江星跺了跺脚，最后一个从花坛里侧跳了出来。
　　“你脸都红了。”

　　*

　　校庆晚会结束的时候，正好过了晚上10点30分，比湘城一中正常的晚自习时间还往后拖了一个多小时。小雨连绵，淡色的薄雾笼罩着整个湘城一中。
　　对于高中生来说，这个时间点并不算晚。但对于一个即将中考的初中生来说，确实算是晚归。
　　所以乔曦打来电话的时候，乔司一点都不意外。

　　他单手按了两下屏幕，将手机贴在了右耳处。
　　“妈……”
　　“阿淮啊，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来？”乔曦的声音很轻，“你那边很多人吗？怎么那么吵？还有……”
　　乔曦停顿了一下，才重新说道：“还有你们班主任今天给妈妈打电话了，说……说你今天下午请假了。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吗？怎么不打电话告诉妈妈？”

　　“今天是湘城一中的校庆日，我刚从他们操场出来。”乔司说完，又偏头看了一眼正和白洋有说有笑的江星，“妈你别担心了，我没生病。我也没乱跑，今天一下午都跟江星……哥哥还有沈暮哥哥他们几个在一起的，我们现在就准备回家了。”

　　听到跟江星他们待在一起，乔曦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也重新坐回了沙发。
　　她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又说：“阿淮，星仔现在在你旁边吗，在的话你把电话先给他，妈妈有话说。”

　　“……”乔司垂下手，随后又将手机递了出去，“找你。”

　　“谁？”
　　“我妈。”

　　江星的手顿了下，吞了吞口水深吸了一口气。
　　“阿姨对不起我知道阿淮他再有几周就要参加中考了，我是想着考试归考试但也不能压力太大，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带阿淮来我们学校看晚会了，阿姨你别生气你要骂的话就骂我，别骂他。我带的头错在我身上，跟阿淮没关系……”
　　江星一口气说完了全部，胸口喘得厉害。怕自己不够诚恳，江星又补了好几句“对不起。”

　　电话那头的乔曦愣了几秒，忍不住笑了起来。
　　“星仔，其实阿姨是想问你，今天你们几个玩的开心吗？”乔曦的声音很好听，跟她那副温柔长相完全相符，“阿淮他一向不喜欢告诉我这些，所以我只能问问你。”

　　这瞬间，江星又想到了陈艳和江宇。

　　“哦……”
　　江星捏着手机，侧着身子盯上了乔司的眼睛。他突然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贴在了乔司的整张脸上。看着乔司两只手在空中扑腾了好半天，江星终于忍不住偷笑了好几声，随后对着手机听筒大喊道：“乔阿姨，阿淮刚刚跟我说了悄悄话，他说，他真的真的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