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生》月笼寒沙

5、第 5 章

　　06
　　默笙决定学习盲文了。
　　这可让尹螭大喜过望，当即在一个周末带着他家少年跑去书城买有关盲文的书籍。
　　在他们小区门口就有直达书城的公交车。因为是周末，又是大清早，公交车上没什么人，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座位。
　　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书城，默笙一个人不敢乱跑，尹螭就牵着他慢慢逛，先买好了需要的书籍，尹螭还跑到四楼的儿童区看了几本迪士尼公主的图书怀缅了一下“逝去的童年”。随后他们在二楼一家西餐厅里吃了午饭。
　　这家餐厅的冬日特饮是抹茶燕麦牛奶，以其味鲜浓醇香著称，尹螭特意点了一杯给默笙尝尝，谁知默笙喝了一口后什么都没说，继而开始吃自己的鸡肉沙拉。这让尹螭有点失望。
　　默笙的吃相很斯文，一次只叉起一小片生菜送到唇边，慢条斯理地吃下去，连带着好看的喉结滚动一下。
　　尹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跳有些加速。
　　他其实挺喜欢默笙的。这孩子长得清秀极了，安安静静的。每次看着默笙，喧闹的世界仿佛被隔开，也安静下来。
　　特别是默笙的眼睛，睫毛很长，眨起眼来忽闪忽闪的。虽然失明使他的视线没有焦点，因而你很难从他的眼中读出情绪，这样涣散的目光使他时常看上去无精打采的，但尹螭觉得这反倒添了几分淡然。
　　那眼睛的目光不会犀利，不会露出伤人的怀疑，但，也不会露出任何温情。
　　无所谓，尹螭就是喜欢他。
　　默笙当然不会看见尹螭哥这打量的目光，依旧自顾自吃着沙拉。
　　“咳嗯……”尹螭请了清嗓子，用叉子搅动着盘中的意面，“你是打算继续写作吗？”
　　默笙未置可否。
　　“嗯…我不了解写作这行，但我经常听别人说，写作来源于生活。”尹螭小心翼翼地继续道，“你其实可以尝试一下……毕竟你有过这么特殊的经历。”
　　默笙拿起抹茶燕麦牛奶喝了一口，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笑了一下：“……我明白的。”
　　尹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脸上流露出委屈之色：“那个…刚才就想问，你真的不觉得这个特饮很好喝吗？”
　　“…啊？”

　　学习盲文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默笙自己就没有基础，何况他的“导师”还是同样对盲文两眼一抹黑的尹螭。在教默笙之前，他总要花费大量时间自己学习，这可苦了他这个对语言学习没有一点感觉的理科男，对照转换折腾了他一个星期。
　　默笙只好亲自上阵，和尹螭哥一起学。他自小脑子好使，学什么都很快，特别是文字方面的，他在高中就一度以文科好著称。
　　除了会认，阅读速度和质量想要过关也很难，默笙经常读错，摸出一行不成逻辑的句子让他纠结半天。他只能慢慢来，一个字一个字，一句一句，再到一行一行……逐渐他已可以阅读一些短文了。
　　默笙在这方面很用功，尹螭每次回家总看见默笙在桌边专注地阅读，不由得十分感慨。其实默笙自己非常喜欢看书，之前刚失明时耍着性子不读书可真是让他憋坏了。读书可以让他沉浸在别人复杂的世界中，暂时忘却自己的不幸。
　　冬去春来。默笙不光能够流畅地阅读了，还可以用特定的盲文板和针笔写一些盲文，尹螭帮着翻译，不过由于他在这方面的不擅长，有时翻译起来相当费劲，何况默笙这小子喜欢用一些华丽辞藻，让学语文都勉勉强强的尹螭叫苦不迭。
　　默笙听从了尹螭的建议，在盛夏的第一声蝉鸣响起时，他开始把自己的经历创作成一部短篇小说。
　　他写的很慢，每一句话都经过慎重思酌。一天一天，一个少年的痛苦心声泄于纸上。尹螭坐在一旁帮忙，通过对照表把默笙的盲文翻工工整整抄在纸上。这不是个简单的活儿，何况尹螭上班累得要命，往往一回家倒头就睡，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尹钰这个“无业游民”陪着默笙帮他翻译。这可快多了，尹钰是个机灵的姑娘，没多久就把盲文全盘掌握了。
　　斗转星移，桌上的那摞纸越叠越高。
　　尹家姐弟也在帮忙翻译的过程中见识到了一个他们从未见识过的默笙。只有读过他的文字，才能知道默笙其实是个多么细腻感性的少年啊。
　　尹螭每次进入卧室，看见默笙在创作时，手边依旧摆着那只恐龙玩偶。墨绿色的小东西咧着嘴，两颗扣子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默笙，看上去依旧很耐心。尹螭觉得或许有这只恐龙在，默笙会觉得心安吧。
　　瞧它那样子，笑嘻嘻的……真是只快乐的恐龙呢。它在为什么事而开心呢？

　　07
　　转眼又入了秋。默笙的小说也终于收了尾，正好赶上一场全国范围的小说大赛。尹螭带着他出了趟门，把稿子寄去参赛。
　　他们在回程的途中顺道绕到了中心公园，两人一起在一条枫叶大道上漫步。层林尽染，落木萧萧，尹螭踩着路上厚厚的积叶，不由感慨万千。这是一番秋日盛景，可惜小笙看不见啊。
　　一叶落知天下秋，就是去年这个时候，他把小笙带回家的……转眼一年就过去啦，人生也没什么走不出去熬不过来的。
　　“喂，小笙…你不是会唱戏吗？好歹小说结尾了，今晚唱一曲庆祝庆祝呗？”
　　“欸？”默笙愣了一下，“今、今晚？可以啊，只要不扫了尹螭哥的兴……”
　　见他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去，尹螭畅快地大笑一声，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把：“见外啦，小笙！”

　　长夜流过街，点亮烛火摇曳。
　　尹螭在桌边坐下，桌上搁着一壶温酒和几个通体碧玉的酒杯。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口噙着。
　　里间，默笙正不安地盘膝而坐，尹钰在帮他上妆——她是个化妆高手，尤其对京剧妆容特别了解。
　　墨笔勾勒眉眼，蝶纹秀挑之势，因为默笙扮的是旦角，故眉需画得阴柔一些，底衬柔红妆晕。没有什么行头，尹钰只把默笙的头发梳的整齐了一点，里一件白衣，外一件红纱袍，一把折扇，一种干净的雅意。
　　当默笙从房内信步而出时，尹螭饮酒的动作僵住了，酒杯悬停在嘴边。默笙轻盈来至桌前，浅笑道：“不知想听何曲？”
　　尹螭也笑了起来，缓缓放下酒杯，在案上轻敲一下：“点一折《贵妃醉酒》吧。”
　　默笙微颔首，后退几步，“啪”一声打开折扇，略有娇羞地遮住半脸，目波中款款深情。
　　那嗓音轻灵绵意，柔情万千。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
　　明眸善睐，顾盼生辉。身段如缕，绛皓驳色。红衣似初生之棠，白裳如未残之雪。轻灵如霓虹，美人如玉。
　　………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广寒宫。
　　………
　　尹螭不知为何感到口干舌燥，猛灌了一大口酒，反而觉得体内什么东西剧烈燃烧起来。他倒上一杯酒，举起来，嘶声道：“小笙，喝一杯？”
　　默笙修长的指尖触到杯壁，拿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
　　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酒杯“咣当”一下应声而落。
　　默笙趴在地上，浑身像着了火一般燥热，腹中似有一团火苗，愉悦舔舐着他的身体，要把他撕裂、融化。炸裂般的剧痛在脑中反复发作，他用力咬破舌尖，血腥并未使他好转半分。他痛苦地弓起身子，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凉的地上，抑制住齿间细碎的□□。
　　少年人终是酒力不胜。
　　恍惚间，默笙感到后领被揪着提了起来，一双大手钳住他的腰，半抱半拖地把他弄到了洗手间。凉水泼在脸上，有人把他的油彩洗去了，也迫使他清醒了几分。
　　他的下巴被死死捏住。默笙的脑子昏昏沉沉的，没了意识。

　　翌日，默笙醒来时，头疼欲裂。腹中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难受。他抬起手胡乱抓了一把，却握住了一人的手腕。
　　“小笙，醒啦？”
　　尹螭哥的声音。
　　默笙呆滞了一秒，脑海中忽然闪现出昨夜的画面，面上一下子就泛起潮红：“尹螭哥……那个……”
　　他伸手摸了一下身上，已经换成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衣。
　　“哈哈，一杯倒呢。”尹螭坏笑了起来，“怎么，头不疼了吧……哎呦呦！”
　　传来“砰砰”几声闷响，尹钰用枕头把尹螭打了出去：“滚开！居然敢给小笙喝酒！看姐不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