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生》月笼寒沙

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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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不会等任何人。转眼已入隆冬，尹螭结束了他的实习生涯，正式成为了一名医生。默笙依旧在黑暗中生活着，不过也时常愿意出去走走了。尹螭很乐意陪着他，既然默笙不想要导盲犬，那他就来当他的眼睛！
　　日子一天天过去，看似一切都平平淡淡的。
　　直到有一天，尹螭哥很晚都没回来。默笙抱着被子边听歌边等他，直到困得睡着。第二天清晨，尹螭还是没有回来。
　　默笙默默地起了床，换衣洗漱，去吃早餐。他刚进入餐厅，就听见电话铃响了，尹螭的姐姐尹钰匆匆跑去接电话。
　　默笙什么都没问，在餐桌旁坐下。
　　尹钰捂着手机默不作声地听了一会儿，低声道：“我知道了，没事的……吃早餐了吗？要不我给你送点去？”
　　“怎么了？”尹钰挂了电话后，默笙问道。
　　“尹螭昨天执行了一个手术——他医生生涯的第一场手术，病人被翻斗车撞了，伤的太重……没抢救回来。”
　　默笙立刻站了起来，从椅背上取下一件黑色冲锋衣，披在身上，走到门口抓起自己的盲杖：“我去给尹螭哥送早餐。”

　　这大概是默笙失明后头一回自己一个人出门。他用盲杖摸索着出了小区，沿途还和一些熟人打了招呼。他们都认识他——“这是尹螭那小子收留的那个盲人学生，年纪轻轻的，太可惜了”——他也认识他们，虽然他从未见过他们的长相，但光凭声音就已经能够把他们区分清楚了。
　　“哎呦，小笙啊，今儿咋一个人出门呢？”
　　“早，张大爷！尹螭哥不在家。”
　　“哈哈这样啊……”
　　就这样出了小区，默笙走上盲道。以前每一次出门，尹螭哥都坚持要带着他把从家到医院沿途的盲道走一遍。慢慢，对于在每个路口如何转向、沿途有多少个红绿灯之类，默笙已经牢记在心。医院离他们家不算远，走路莫约十分钟。
　　默笙慢慢地走，慢慢地走。尽管先前已出过门，他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大概是因为这次不再有一双令人心安的手扶着他，也可能是因为他仍对车流呼啸的马路感到恐惧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于出过车祸且死里逃生的人来说，马路永远是一道过不去的坎。因为他已清楚地认识到，在无情的车轮面前，生命是多么脆弱啊。
　　走了许久，到了第三个路口，冬日的晨风中传来一阵阵温热的香气。默笙知道那里有一条早餐街。
　　“早啊，小笙，想吃点啥不？”
　　默笙在一家早餐店前驻足，迎面而来的是一声精神抖擞的问候，虽不是标准的普通话，却更添了一分亲切。
　　“早，阿姨，”默笙礼貌地道，“来一个油条和两个菜包，呃，还要一份豆浆，要热的。”
　　阿姨是这家早餐店的老板娘，她和她的丈夫从农村来到这座城市打拼，过着起早贪黑的辛苦日子，尽管收入不高，也能勉强糊口。夫妻俩待人真诚热情，尹螭哥很喜欢他们家的早餐。这家早餐店最近出了新产品，是广式的红豆饼，面皮上还印有特定的吉祥字样。
　　“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啦？尹螭呢？”阿姨一边抖开塑料袋去拿包子，一边拉起话题。
　　“尹螭哥昨天做了一个手术，忙活了一晚上，可是人没给救回来。”
　　“这样啊……”阿姨愣了一下，喃喃道，“他一定很难受吧，这孩子心太善啦……明明不是他的错。”
　　他们不再说话。默笙静静地等着。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天等待的时间稍稍有点长。
　　“好啦，路上小心！”
　　默笙抬手接过用塑料袋装好的早餐，微微一笑：“谢谢阿姨。”

　　默笙在医院门口停下，将盲杖像拐杖一样撑着地，耐心地等着。寒风刺骨，身上这件冲锋衣也难敌凉意。毕竟，他的身子是那样单薄。
　　北风将少年浓密的乌发吹起，金丝框眼镜不时被他呼出的白气糊成雾蒙蒙一片。
　　“你好，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门口的保安大抵这时才注意到这个盲人，匆匆赶来询问。
　　“我找尹螭。”默笙乖乖地答道，“麻烦您了。”
　　“请稍等。”
　　默笙依言老实地等着。自从看不见以后，他心中反倒多了一分淡定。他不再惧怕危机，因为就算危在旦夕自己也看不见；他也不再厌烦长久的等待——瞎子是很难感受到时间的流逝的。
　　默笙感到有一丝清凉落于手背。他抬起手，不一会儿，掌心传来星星点点寒意，还有湿润感。
　　他仰起头，盲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感慨。
　　下雪了呢。

　　“小笙？你怎么来了啊？”
　　远远听见了尹螭哥的喊声。尹螭匆匆奔下台阶，向默笙跑来。默笙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一双大手牢牢扶住，并被埋怨地晃了几下。
　　“你怎么能一个人出门！要是你……我怎么办！”
　　“我没事的，尹螭哥。”默笙安慰他道，“我、我有点担心你。”
　　尹螭盯着他，眼睛微微发红。
　　“不用担心我……那个病人确实伤的不轻，家属都没怪我……我只是…只是自己过意不去。”
　　下一刻，默笙就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尹螭哥的衣上还残留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他可能还没有换下白大褂吧，尹螭哥真是辛苦。
　　尹螭心疼地抚摸着怀中少年的脑袋，一时没控制住，泪水夺眶而出。从昨晚到现在，他的那根筋一直紧绷着，直至此时才忽然松懈，一种委屈与疲惫感袭遍全身。
　　默笙感到抱着自己的躯体微微发抖，便也张开双臂搂住了尹螭的腰。
　　“没事的，尹螭哥，别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尹螭伏在默笙耳畔，竭力止住这一点都不“男子汉”的眼泪。他的说话声轻轻的，还带有很重的鼻音。
　　“……小笙，你说得对，我们都不要和自己过不去……好吗？”
　　默笙心头一紧，他明白尹螭哥指的是什么。
　　“我会的。”
　　漫天雪花飞舞。一年的终结总伴随着一场雪，那些洁白精灵洒落人间，洗去过往岁月的一切遗憾。
　　雪花落在他们的衣上、发上，像铺了一层晶莹。
　　“对了，尹螭哥，我给你带了早饭。”
　　尹螭松开他后，默笙才想起来。手中的塑料袋被取走了，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翻看声。
　　“啊，小笙，谢谢你！给我买了包子，还有……还有一个红豆饼啊！上面还写了加油两字呢……太走心了，你这小子……”
　　“我没买红豆饼……”默笙一怔，忽然打住了话头。
　　他好像明白早上在早餐店平白无故多等的那几分钟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这世间仍有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