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生》月笼寒沙

3、第 3 章

　　03
　　“行李收拾好了吧？”吃早饭时，尹螭问默笙道。
　　默笙正缓慢地吃着饭，动作因小心翼翼而僵硬，闻言只是轻微“嗯”了一声。虽然看不见，但他并不想把食物撒得到处都是。
　　“乖。”尹螭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像在安抚一只小狗，默笙没有表现出不情愿，也不躲开，“住的问题解决了，你看不见我也好照顾你一下……但这个学业……”
　　“无妨，高中知识，够活了。”默笙淡然道。他明白自己现在也只能上特殊学校，这他可不愿意，又费钱……况且，他还不知道要不要活下去呢，指不定哪天就给自己个痛快，与世长辞了。
　　尹螭自然看得出来，不免又添了几分忧虑。
　　治人病易，治人心难啊。这孩子的心结，恐怕解开还需要一番功夫。
　　早饭吃完，尹螭又把东西都检查了一遍，对默笙道：“好了，准备走啦……没有什么忘带的吧？”
　　默笙把眼镜又戴上了，可能是出于习惯。闻言他愣了一下，低声道：“请等一下……”
　　他磕磕绊绊地跑进卧室，在床头摸索着找到了那只恐龙玩偶，紧紧抱在怀里。
　　把它也带上吧。

　　04
　　难得一个周末，下班后，尹螭便去商城帮默笙买了床新被子。他没有带上默笙——尽管已经失明有一个多月了，默笙仍不是很习惯这种生活，出门就更麻烦了。
　　但尹螭一直希望默笙能够多出来走走，盲杖他也买了，甚至考虑过给默笙买一条导盲犬，不过全被默笙一票否决了。
　　那小子应该走出来，站在阳光下……尹螭心里想着。
　　至于这床被子嘛……原因有点尴尬。尹螭家并不大，满打满算两间卧室，尹螭的姐姐住了一间，他只好安排默笙和自己睡。幸好他独霸一张双人床，两人睡还不算挤，况且默笙睡觉很老实——尹螭却恰恰相反。
　　他睡觉有个坏习惯，无论天冷天热都喜欢把自己裹成个“老北京鸡肉卷”——往左一滚，再往右一滚，把被子滚到身下，末了再抬腿收个边——这本来无伤大雅，但旁边睡个人就不一定了。
　　更何况现在刚刚入冬，天寒地冻的，呼出的白气可以足足把你的眼镜糊住五分钟——这种情况下，他半夜这么一裹，默笙就一点被子都盖不到了。
　　尹螭往往半夜惊醒，才发现自己竟让默笙蜷缩在冰冷的夜色中，他过去把少年拉过来，慷慨地扯出一大部分被子把默笙裹得严严实实，充满愧疚地抱紧他——默笙乖乖地呆在他怀中，枕在他颈窝安静地沉睡，像一只小猫。尹螭一摸他的手脚，冰凉的。
　　他有时也不禁埋怨默笙为什么不说，不过默笙本就不爱说话，更不可能和自己说这类事情。默笙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
　　于是乎，这床被子应运而生。

　　尹螭进入卧室时，默笙正披着大衣缩在窗边，灰蒙蒙的苍穹倒映在他的镜片上。那只恐龙玩偶静静地坐在他的手边，好像在耐心地陪伴他。
　　这玩偶怎么像有生命一样呢？尹螭觉得好笑，走去将袋子放到椅子上，朝默笙打了个招呼。
　　默笙微微笑了一下，以示他听见了。
　　尹螭习惯了他的“冷漠”，一边拆被子，一边看似无意地随口道：“对了，有空一起去书城逛逛呗？买一些有关盲文的书吧……要不要学盲文？”
　　尹螭知道默笙的写作梦。默笙是不可能主动告诉他的，还是那天他把默笙从其继父的酒瓶下救下来后，默笙伤的不轻，大病了一场，整个人昏昏沉沉，无意识中透露给他的。
　　“不必……”默笙淡然道，“我都已然这样了，不就只剩下等死了吗。”
　　“那可不！”尹螭道，“谁说瞎子就不能写书了？还有海伦凯勒这样的传奇呢！《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不也成功了吗？”
　　默笙别过脸去：“我…再考虑考虑吧。”
　　尹螭强忍失望，在心中轻叹一声：“好吧，你这小子……给你买了新被子，待会儿晒起来哈。”

　　夜色如水。
　　默笙蜷缩在新晒好的被褥里，背对着尹螭，后者早已鼾声如雷。
　　他侧卧着，几根修长的手指露在被子外面，轻轻抚摸着枕边的恐龙玩偶。
　　这玩偶是他很小时母亲给他买的。他小时候特别喜欢恐龙，嚷着让母亲带他去博物馆看化石，这个玩偶也一直被他视若珍宝。直到长大后家庭分崩离析，这个玩偶便下落不明了。
　　它又为什么会再次出现呢？
　　默笙总觉得和母亲的去世有关。
　　不过，尹螭哥提到的盲文……他不是不想学。他是热爱写作的，但他真的、真的不敢再写了。
　　如果不是他急着投稿，如果不是光顾吵架而没看路……
　　是写作害死了妈妈啊。
　　默笙在冰冷的夜风中长出了一口气，拉紧被子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抬手把有些松动的耳机塞好一点。耳机里传来轻盈歌声，是毛不易的歌。
　　“潺潺流水终于穿过了群山一座座，好像多年之后你依然执着”
　　他闭上眼睛，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是狰狞的自嘲。
　　他想哭，但那双眼睛似乎已经不再会流泪。
　　妈妈，我到底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