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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

  •   露薇香的醉人的甜味弥漫在寿康宫的每一个角落,这气味慵懒而守旧,偏偏,怪好闻的。

      姜泠挺直脊背跪在堂中的唯一的一方案几前,聚精会神的誊抄着《道德经》。她行笔规整,字字句句仿若雕版。神色四平八稳,看不出一分怨怼。

      丁太后立在精致的纱帘后,看着对方和姜王妃如出一辙的面孔,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姜泠和她母亲除了长相再没有一丝相像。姜王妃的高贵严肃恪守规矩,这个女孩子半点没有。

      行事作风,就连为了目的委曲求全的样子,竟都有些像自己。

      心情也好,丁太后的语气都宽容了很多。

      “这真经你已经抄了第三遍,有什么感悟?”

      年轻的姑娘水米未进的在这抄了半早上经书,此刻脑子都有些木,有些眼神发直的回望她,没回答。

      丁太后冷笑:“蠢材,料你也和大道无缘。说吧,今日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向来只在外殿请安的人,非要巴巴的凑到哀家跟前了,让大家彼此不得安生。”

      她说话实在不客气,但是小公主很好脾气的样子,半点不变颜色,认认真真的收敛了桌上誊好的经书。

      “娘娘要的三遍,姜泠已经悉数抄完了。敬天若需要,尽可拿去烧了。”

      女孩抬眼望她,眼神里带着些说不出的意味:“机缘巧合,得知了娘娘笃信道门的缘由,因此今日抄的还算诚心,娘娘不要嫌弃。”

      丁太后收敛神色:“你在说什么?”

      “痴念梦里醉,丁香云间开。把盏北望,惆怅轻狂。”

      姜泠一字一顿的背着陆桓密戏小册子上的的词:“这首词,曾经短暂出现在公孙汲的诗册里,叫做醉后相思。是这个大才子唯一一首意向不通的词,很快被他删去。”

      “但在市井传闻里,这是娘娘的道士情人为娘娘所写。不知娘娘可知情您是他心中如隔云端的丁香吗?”

      丁太后面上浮现出一丝怔松,默默地咀嚼一遍把盏北望,惆怅轻狂,一双美目里渐渐浮上了水气。

      她与姜泠相处多年,知道她性格还算谨慎,是面对自己。如今她问的虽客气,其实应该早已笃定:“你知道些什么?”

      “公孙大人与娘娘年纪相仿,他二十一岁金榜题名之时,娘娘还在王府里做侧妃,是难得的少年才子,风华正茂,雍容尔雅。可是仕途却并不平顺。”

      “可自乾和四年后,先帝常年抱恙,大权旁落在丁家手里,可公孙大人,一个向来看不起丁家的高傲文人,却被从偏远外放之地召回帝都,一路从令史做到了给事中。”

      “娘娘,这些事并不十分隐蔽,从前无人注意,并不代表今后。”

      姜泠低头从袖中取出那卷秘戏册子:“市井传言虽不可尽信,但您的兄长叔父必然不会允许这样有辱您声名的存在吧。”

      丁太后接过那册子,细细的翻看一遍,微微苦笑:“你说的都是事实,可也不是事实。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侧目痴痴的望着墙上高悬的河图洛书,姜泠听到她轻声的诉说,语气平平,仿若自白。

      “在我十五岁之前,我从未幻想过自己未来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可我及笄的第二天,叔父就告诉我,让我学学规矩,几个月后入王府做妾。”

      “那时候先太子还健在,皇位和你父皇一点关系都没有。丁徥在宫里欠他人情,就拿我去还。你母亲规矩重,不久就派了几个教养嬷嬷给我。我何曾见过那架势,又手脚拙笨,手板子挨了不少,唯一的变化是日渐沉默。”

      “直到那日,我随家里道观进香,在道观后院遇到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道士,扎着马步,顶着半人高的水缸,眉眼含笑,朗声背南华经。我从他旁边经过,他还有心情夸‘施主身上有露薇香,这气味甜,施主苦着脸便不配了’。”

      这是丁太后第一次,和姜泠讲这么多话,她陷入回忆,眉眼低垂,有种说不出的温柔:“你能体会到那样的感觉吗像是独行在漫长的黑夜里,突然从乌云后,露出一轮月亮,明明与你无关,却让你从心底里露出欢喜来。”

      姜泠心头一跳,突兀的想起了,当年在平山,她孤零零的一人缩在街头,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潮,见到贺辞含着笑施施然穿行在街市上。

      琼林玉树,眉目清朗。

      她猝然低头:“我没有娘娘这样的好运气。”

      丁太后回头看她,隐藏多年的隐秘被人知晓,她却并不慌乱,反而有些如释重负,连带着对姜泠都多了宽容。

      “傻姑娘,运之一字,从来折磨人,哪来的好?”

      “我那时身边丫鬟婆子一大堆,还有教养嬷嬷虎视眈眈,哪敢与他接话。可我还是无可救药的想要靠近这个人,我开始笃信道教,每月初一十五都去敬香,每次我都能遥遥看他一眼,却从未和他再说过话。入王府的最后一次去,我没忍住,捐香火的时候,捐了一整株丁香花。”

      丁太后缓缓走近熏笼,挑开燃尽的香灰,顿时屋里弥漫一种更加浓郁的气味。

      “王府的日子不好过,你母亲高高在上,眼中心中都有沟壑万千,我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府里莺莺燕燕不少,唯一能和我说上话的,却只有你牙牙学语的皇帝哥哥。她们都瞧不上他生母低微,可也看不惯我与他和要好,加倍为难我。”

      “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活着,如果不是夜夜在睡前描摹那个少年的模样,回想起他在道观里顶缸,背诗,练武的样子,我都不知道我如何度过那枯燥的日子。”

      “很久以后,我又见到了他。那时候,我熬过了许多困苦,做了王妃,很快还能做太子妃。我带着你哥哥在郊外遇到了刺客,他只是路过回京述职,却在撞到我们的时候,拼命护在了我的身前,被刺客的尖刀,捅穿了肩膀。”

      “我吓得要死,不顾体统的给他捂了伤口。他躲开了,却轻声说,就当还娘娘一束丁香的人情,不必挂怀。”

      姜泠难得的为丁太后高兴了一次,原来她的少女心事,没有落空:“娘娘那时候很高兴吧?”

      “没有,我吓死了。”

      她缓缓合上熏笼,神色沉沉:“我吃了数年的苦,眼见着刚刚熬出头,整个家族为我铺路,等着我登上凤位。这时候,却得知我曾经心悦的对象不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道士,而是一个颇负盛名的青年官员。而他,对我的情谊还心知肚明。”

      “我不能允许这样的危险存在,我果断利用手中的权利,陷害他,让他不得不外放到边陲之地,吃苦受难。”

      姜泠沉默片刻,道:“但是他没有怪您,也没有后悔。他早年诗集里那句, ‘偷得嫦娥一顾盼,此生不悔入灵山’说的也是您吧?”

      “所以后来您地位稳固之后,又重新把他调回了帝都,还一路的保驾护航。哪想到,他与丁家不和,还能仕途顺遂,反倒招了皇兄的眼,拿他做筏,与丁家斗气,害他被罢□□放。”

      “说起来,正是从那件事后,你和皇兄也不如之前亲近了,旁人以为,是皇兄反抗丁家惹你生气。可丁家上下包括您,都把这次当做是皇兄的小孩子叛逆,没有放在心上过。原来是为了他。”

      丁太后没否认:“你知道的太多了,在故事里,你这样的人合该被杀人灭口。”

      “可现实是,娘娘不会杀我。”

      姜泠跪直身体,拱手道:“如果我想与您为难,就该在得到这小册子时任由它流传发酵。除了你心爱之人的命,也算一种成功。但我没有。”

      “相反,如果您愿意,我会在丁家出手前,替您护住公孙汲。”

      丁太后坐回主位,身躯微微前倾:“你以为我?哀家还是当年的我吗需要仰人鼻息?”

      “如今的娘娘自然有能力,但您和丁家同气连枝,势力交缠,您的动作能完全不惊动他们吗?”

      “这件事从前没人知道,是因为从来没人注意。可如今,已经有人猜到了公孙汲,我能知道,旁人自然也能知道,到时候流言喧嚣而上,您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格外关注。”

      “何况,公孙汲至今未娶,却在无数诗篇词藻里留下思念您的痕迹。他比您想象的更爱您,他若知道,自己侮辱了您的清誉,还会愿意接受您的保护吗?”

      丁太后缓缓起身,皱了眉:“你要怎么保护他?你想要什么 ?”

      “这两个问题有同一个答案。”

      姜泠正色道:“司隶校尉孟诩如今在河内领兵,兼着河内郡的兵曹,我替贺世子,要这个位子。”

      “不可能!”

      “河内驻军是温家的府兵,孟诩能坐稳兵曹是个意外,贺辞去根本没用。”

      “这天下列侯对我们两面三刀口腹蜜剑,你不是不知道。我送他去简单,他什么也做不到反而耽误了公孙汲。”

      姜泠轻轻勾起唇角,贺辞这么大一个活人,在河内帝都一来一回,丁家不可能没发现,但是太后却对此毫不知情。

      她怀着满腔的真挚,轻声道:“我信世子。像信我自己一样,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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