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犹对当时月》韩舟许

33、第三十三章

　　他在生气。

　　姜泠有些意外自己得出了这个认知，更意外于贺辞这样外放的情绪。

　　他俩个相识日久，一起经历的起伏也不少。姜泠自以为已经很了解对方了。

　　因了自幼的经历，眼前这个人是个惯会压抑自个的性子。即使生气，也从没有这样真真切切的表达过。

　　姜泠睁大了一双乌澄澄的杏眼和他对视，抿着唇，压抑嘴角的小弧度。

　　“别气了，谁能想到天子脚下，竟有这样的枉法之徒，我不是没事吗？”

　　贺辞没搭理她，低头扫过她有些乱糟糟的裙摆，抬手轻轻一扣，精准的握住了她刚刚被一击即中的伤处。

　　“嘶……”女孩疼的一哆嗦，不意外换来对方堪称凶狠的一瞪。

　　“咳咳。”公主殿下尴尬的轻咳，有些讪讪:“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贺辞起身收了刀，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弯腰使力，一手肩下，一手膝下的把人捞起。

　　姜泠整个人都僵住了，原来少年时的贺辞也长手长脚，长得这样高大。自己缩在他怀里，只有小小的一团。

　　她有些无措的扒拉着对方的臂膀，感受到他有些紧绷的肌肉，语无伦次道:“叶，叶怀姜怎么办？”

　　“他跑不了。”

　　*
　　“这么说，陆家的贩卖军器生意的规模远在我预料之上。”

　　姜泠倚在客栈的软榻之上，有些烦恼无忧带来的这个消息。

　　“你愁什么呀？就算这家人真的在凉州蛮荒之地养兵。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是没见河内那些军士与他有多要好。”

　　“上次你在曲阳，给阿辞帮了那么大的忙。了不起这次让阿辞报答回来，领兵去替你平了这祸端。”

　　“喔。”姜泠半点没被安慰道:“世子呢？”

　　“隔壁审你们家那个刁仆呢！”

　　无忧一拍脑袋，风风火火的往外冲，把门撞得咯吱乱响:“他去时喊我给你端药，我都给忘干净了。”

　　人影前脚刚走，贺辞就踩着后脚出现，立在门口打量:“出什么事了，这么大动静。”

　　姜泠刚刚被他一路抱回来，此刻还老大不好意思，目不斜视:“无忧姑娘出去时撞得。”

　　“阿辞！快帮我一把！烫死我了！”

　　贺辞一回头，就看见无忧虚捧着药碗，急急忙忙的跑过来，那可怜的药碗在她手中摇摇欲坠，眼见就要落地。

　　少年忙伸手去接，道:“你小心些。”

　　“我想着已经熬过了时辰，想赶快让公主喝药么，哪想到这么烫。”

　　“嗯。谢谢，麻烦你了。”

　　无忧一直脚已经迈进了门，下一刻又缩了回去，黑白分明的眼睛稀奇地盯着自家小伙伴:“我给公主端的药，你谢什么？”

　　“我……”贺辞哪料到她突然这么细致，一时有些窘迫，脸上发烫，用余光去瞥榻上的公主。

　　姜泠早在他俩个搭上话起，就自以为识趣的眼观鼻鼻观心，此刻早魂游天外，根本没注意到那边的官司。

　　少年情绪渐缓，觉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隐隐有些失落。

　　他端着碗走到床前，问:“是你和陆桓合作，想要以曝光太后阴私的方式扳到丁家，所以才赶我走？”

　　“当然不是。”姜泠抬头仰视他:“此事是陆桓太过卑鄙。而且，太后是丁氏的根基之一，贸然动摇太后的正统，岂能有命在？”

　　她低声解释了前因后果，总结道:“陆桓之前身陷囹圄，咱们都出了不少力，他身后若有不为人知的阴谋，难免牵连到我们。我想着能跑一个是一个。”

　　“再你在河内校场勇冠三军，这样轻易就获得了孟校尉和温氏军队的信任，真是意外之喜。幸亏你能耐大。”

　　许是因为刚跟无忧聊过天，小公主轻而易举的学会了打直球，配上她一贯软软糯糯的嗓子，贺辞再大的不快都被抚平了。

　　“那时候听无忧说了陆家有异，心里着急，想着一时半会想融入他们也难，干脆打服算了。”

　　想到今日他看见那个泼皮举起手中棍棒的瞬间，哪种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惧。现在想想都胆寒。

　　“是我一时冲动。虽然结果是好的，但只是凑巧。殿下须知，这样的巧合不多，就像今日一样，不要再以身犯险。”我有些承受不住。

　　“好。我记着了。”

　　这下大家才有心思一起聊起各方的信息。

　　“照叶怀姜所说，陆家通过陆桓的生意，像凉州的十数个山寨兜售兵刃粮食，打算等凉州闹了暴.乱，牵制住了帝都的军力，就联合南边几个诸侯，立丹阳王为帝，在南边建个小朝廷，与朝庭分庭抗礼。”

　　丹阳王是宣帝的一脉玄孙，今年不过八岁。与嫡支的血脉已经很远了，若非如今宗室凋零，萧氏子孙稀少，他断不可能安安稳稳的获得爵位。

　　真是难为陆家还能想起他。

　　“他们如何断定凉州山匪会暴.乱？”陆家不像自己和贺辞，知道凉州未来会有旱灾和饥荒。那他们必然有别的安排。

　　“凉州如今三山十二寨，有一个共同的盟主。此人曾在陆家做过幕僚。”

　　姜泠心中一跳，有些紧张的看向对方。

　　果然，少年口中吐出了那个她意料之中的名字:“叫做付长生。”

　　老师啊。姜泠在心中哀哀的唤了一声。

　　她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其实已经记不起那个青年的模样。但还能记得那些场景。

　　陆家家学里，温润的青年教席膝头，坐着小小的自己，摇头晃脑的跟着他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一本千字文没有学完，姜泠就被送上了回帝都的马车。那个青年，是整个海昏唯一一个激烈反对，挡在幼年公主身前的人。

　　因为位卑言轻，无法左右他人决定。他就毅放弃了费尽心机得来的幕僚身份 ，一路护送。

　　分别那日，他揉着姜泠细软的额发，谆谆告诫:“回到皇室，你自会有名士做老师，读得了这天下每一本珍藏，我是不配再教你什么了。但你须记得，这世间所有的规矩和道理，都是为你所用，而非禁锢你的。你要努力的长大。”

　　姜泠垂目沉思片刻，诚恳道:“我腿脚不便，劳世子替我去问叶怀姜一句话:太后娘娘心中牵挂的那个道人，可是铁冠道人公孙汲？”

　　*
　　白果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冲进宫室里。

　　隔着隐隐绰绰的屏风，只能瞥见案几旁的人瓷白的侧颜，落在心急火燎的姑娘眼里，可算松了口气。

　　“殿下～”女孩带着些撒娇的气音，一波三折:“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把你弄丢了呢！”

　　她俯下身，堪堪把头伸过屏风，就被一只大手卡住了脸颊。

　　“看清楚了再说话。”

　　萧朗有些意外姑娘家的脸颊软软滑滑，手感极好，毫不客气的用力捏了捏:“男女都分不清，还敢来宫里当差，真是个傻果儿。”

　　“陛……陛下” 白果缩着脖子，疑惑的看着皇帝酡红的脸庞:“您在这干嘛呢？公主，公主回来了吗？”

　　萧朗不答反问:“你们去哪了？”

　　实话实说自然不敢，白果掐头去尾，只说在聚兴来附近与公主走散，神情不怎么自然。

　　“她可是出息了。今日聚兴来被人告到了城防司，可与你们有关系”

　　白果把手摇出一片虚影:“没有没有，我还是认得京兆伊和内史司的，殿下也不可能亲自告状去。”

　　萧朗恍惚看着女孩子涨红着一张小脸，费劲吧啦解释的样子，颇觉有趣，往前一步逼近她:“那你们干什么去了？”

　　白果被突然逼近的一张脸吓一跳，可他偏偏与姜泠长得几分相似，半点也不讨人嫌:“要不您派人找找吧，殿下不回来，你不担心吗？”

　　陛下反应不快，迟疑好半天:“入夜已久，要回来她早该回来了。她现在越发的出息，哪还用朕担心。”

　　他张口说话时，白果嗅到丝丝缕缕的酒气，心中还在纳罕:这皇家的酒果然不一样，味道还怪好闻的。

　　萧朗看见她分神，有些不高兴，再次伸手捏住她的脸颊，强迫她一心一意的看着自己。

　　“她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可粘着朕了。合宫上下，就粘着朕。”

　　“你知道她小时候是怎么回来的吗？那时候，父皇已经病了大半年，偶尔感叹皇家人丁单薄。那些惯会媚上就想起了流落到海昏的小公主。费劲巴拉的引诱海昏侯把人送回来。”

　　“可是等她回来的时候，父皇已经病得没有清醒的时候了。宫里头人人等着变天，没人记得她。朕第一次见她是在父皇的葬礼上，她那时候又小，又软，又可怜。被络绎不绝的人群吓到，连哭都不敢出声。”

　　陷入回忆的年轻帝王低声浅笑，手上微微用力:“像你一样。”

　　“母后不喜欢她。姜王妃是个过于规矩的人，她执掌王府时，嫡庶尊卑分明，母后吃了苦，就想在她身上找补回来 。小小的人儿，孤零零的一个在宫里，怎么避得过后宫之主的迫害？”

　　“可她机灵，一个人穿过大半个太初宫，躲到了朕这里。那时候，朕什么都没有，唯一能保护她的方法，就是时时刻刻的把她带在身边，同食同饮，同寝同眠。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兄妹感情好，她是朕的小尾巴。”

　　回忆缓缓落幕，萧朗回神，望着面前小姑娘被自己捏的红润润的脸:“你说，她要是永远都不会长大，该多好啊。”

　　许是因为距离太近，呼吸交缠，白果竟然对皇帝的失落有点感同身受，她努力的抬起手，轻轻的拍拍对方:“别难过，公主现在也很好啊。”

　　“现在？”

　　萧朗酒意上头，有些恍惚:“现在哪里好，现在的她眼里有很多事，总是放不下她的皇帝哥哥。”

　　他再次微微前倾，与白果肌肤相触。近在咫尺的距离，女孩圆溜溜的一双水眸里，满满都是自己的样子。

　　“你看。”他伸手抚上这眼睛:“我就希望她像这样，眼里只有朕。皇帝哥哥会永远保护她，她什么都不用做。”

　　空气里流淌着丝丝沥沥的暧昧，白果仰着脸，用力的咬住皇帝游离在她颊边的手指，表达着自己的不满:“殿下又不是物件，她会有想做的事，喜欢的人，你不能困着她。”

　　萧朗吃痛，缩回手，抱着头委屈:“朕不就是她在这世上最喜欢的人吗？”

　　白果被他一番言语搅弄，又是同情，又是气结，鬼使神差的，紧迫上前，咬上了陛下的唇:“你是不是傻，我说的是这个喜欢吗？”

　　年轻的帝王何神智还恍惚着，伸手撑着女孩的脸:“你，你做什么？”

　　女孩扒拉下他的手，气势十足的说:“我看你是有大病，我是医家，看不惯别人病着，这就教教你，人之大伦。”

　　说罢，狠狠地吻上去。

　　萧朗被她带落到地上，一路吻到屏风边，被雕花的金属底座咯到了脑袋，酒醒了大半。

　　他伸手一边护着对面姑娘的脑袋，一边呐呐喊停:“白，白果！”

　　白姑娘毫不客气的捂住他的嘴巴:“别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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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白果和陛下的对手戏卡了几天，榜单都没能写完。比起其他cp，这对本来的设计是因欲生爱，但是考虑到这是晋江……

比起各路副cp飞快的感情线，我的男女主还在地平线，他们现在的心思大概还是。
贺辞:我对公主有对异性的好感，我也知道公主大约是喜欢我， 她和世界上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很尊重我。我也要守礼，要尊重她。
姜泠:世子是前世同生共死，同甘共苦的好朋友，他喜欢的是心有所属的小青梅，好心疼他，我一定要对他好，保护他～

替他们心塞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