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犹对当时月》韩舟许

32、第三十二章

　　姜泠在一间极其破旧的屋子里醒来，四周全是因久不住人而堆积如山的灰尘。

　　她的双手被人胡乱捆住，但没有被蒙上眼睛或堵住喉咙。

　　对方显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门口有两个陌生的声音大咧咧的聊着天，东一句西一句的没有重点。

　　只能勉强判断，他们是雒阳城里的小混混。
　　受了人的钱财，暗中盯着陆桓，却不知怎么的对自己下了手。

　　摸不清前因后果，姜泠也不敢打草惊蛇，只好趴在原地，忍受着逐渐发麻的四肢。

　　这一趴就是大半日。

　　拖了从前颠沛流离的福，纵然狼狈又饥饿，堂堂公主殿下也没觉得不能忍受。

　　反而在漫长的等待，挣脱了绳索的束缚，只仍旧装着样子。

　　可见，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

　　小公主如是想着。

　　*
　　门外再度飘来饭香的时候，终于有了些许其他的动静。

　　吱呀乱叫的，应该是架牛车，车上下来的人脚步沉重，也没带什么随从。

　　显然身份地位并不高。

　　一直守着门的两个汉子，却喜不自胜，老爷老爷的喊着，迎了上去。

　　莫不是陆桓仗势欺人，连平民百姓也得罪？

　　“我不是说了，尽量不要打草惊蛇，多拿些实际的证据。怎么才没几天你们就抓了人。”

　　这声音一响起，姜泠惊的瞳孔微缩。

　　叶怀姜!

　　怎么会是他？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却也算情理之中。

　　姜家人，果然谁都不肯信，不愿自己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老爷别气。我们几个原本今天就要抓住姓陆的大把柄。偏偏有一个混小子插手，把那证据一把火烧了。”

　　“我们跟着那混小子，就发现有个女的指使他。之前也见过她和姓陆的一起，八成是他相好。”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混江湖的都知道，比起正主本身，这些相好，情儿的嘴不那么严实。

　　被这样扳倒的豪杰不知凡几。

　　叶怀姜自然也清楚，不再指责:“把门打开。”

　　敌众我寡，姜泠并不打算在处于弱势的情况下对上熟人。
　　她在心里默默给自个儿舌头道了歉，用力闭上了眼睛。

　　“怎么还没醒？你小子下了多重的手？”

　　甫一开门，身后的两个泼皮就开始互相指责。

　　屋子里光线幽暗，叶怀姜一时也没看清对方的样貌。

　　“我就轻轻那么一棍，按理早该醒了。是你把家伙事儿找的太重了！”

　　“胡说，分明是你手下没轻重。这一看就是个细皮嫩肉的贵族女孩，都不知道小心些。”

　　“住口！”

　　他两个的争执被叶怀姜厉声打断，这个中年人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一丝恐怖的狰狞。

　　“这是陆桓的相好？”

　　两个破皮被他气势所迫，不敢再多嘴：“是，是呀。”

　　叶怀姜阴晴不定了一会儿，指着倒地的女孩嘴角丝丝的血迹，问:“你们下毒了？”

　　“天地良心，小的们真没有啊。”

　　“有些人身子太弱，受了外伤，脏器也会出血，小的们这就去找大夫。”

　　一直到门外牛车再度吱呀乱叫，叶怀姜也没有任何回应。

　　闭着眼的姜泠看不到他的面色，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犹如实质一般，粘连在自己的身上。

　　他要做什么？

　　半晌，她感到一片阴影渐渐遮住了她的面门，叶怀姜在缓缓靠近。

　　姜泠的心提到了喉管，她听到一片寂静里，对方在喃喃自语。

　　“姜家的女儿，怎么能与陆家人相好？”

　　“郎君一定不愿意看到这样。”

　　“他一定很想念这个外甥女，不若，老奴送她去和郎君团聚吧。”

　　姜泠悚然一惊。

　　这前几日还表达着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老仆，为了泼皮的这两句话，就要置自己于死地。

　　余光里，叶怀姜佝偻着身子背朝自己，似乎是在寻找趁手的兵器。

　　她不敢再束手待毙，毫不犹豫的把全身的力气集中在拳上，狠狠的砸向他的鼻骨。

　　叶怀姜吃痛，本能的想蜷缩身体，意外的撞到了拇指粗的麻绳之上。

　　刚刚还柔弱的倒地的姑娘，迅速驱使着长绳，在他的脖颈上缠绕一圈，然后躲在他身后。

　　拉长绳子，把脚踩在他的肩之上。

　　这样一个威胁的姿势，她只要腿上微微用力，立时就能结果了他的性命。

　　“殿下！”。

　　两人一前一后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扬起的灰尘有些呛人。

　　叶怀姜惊讶的声音都变了调。

　　不顾小命还捏在他人手里，有些费力的想转身去看。

　　不怪他吃惊，姜泠这一手又急又准，没有什么招式武功，却有一种生死里摸爬滚打的狠劲。

　　不该是她能使出来的。

　　姜泠无意，也没办法去解释一个孤女，在流落街头以后，如何学会自保。

　　更不敢暴露自己如同强弩之末的体力。

　　经历了丁徥的事情，她对这群老奸巨猾的阴谋家们的信任，降到了最低点。

　　“叶伯，我与陆桓没有什么不堪的情谊，不用劳你手沾鲜血。”

　　“你既然和陆家合谋，为他们和公孙家牵线搭桥，又为何背后两面三刀设局害人？”

　　叶怀姜扒拉着脖颈之上的麻绳，语带激动:“我以为您知道。您自己难道不是陆家的受害者吗？”

　　“陆家人是什么好东西？”

　　“当年陆圻看中了姜家的名声，引诱家主幼女。借着姜氏女婿的身份，在南方的仕林里收买人心。害得家主父女反目。”

　　“朝堂上夺嫡之争凶险，先帝为了根正苗红，休弃了出生前朝世家的女郎，您的母亲。是陆家挑唆大郎君，与先帝翻脸，写诗为九皇子造势。害得姜家家破人亡。”

　　“他倒好，装好人，赡养王妃和你。让天下学子为他歌功颂德。”

　　“大郎君有什么错？他一生只知读书写字，不懂政治，不过是心疼妹妹而已。就落得个身死他乡的下场。我害他们？岂不是他们先动的手？”

　　“你是姜家的女郎，向陆家复仇，是你应该负起的责任！”

　　这些话里的事，姜泠有的知道，有的不知，但并不代表她要受人胁迫。

　　“叶伯，你怕是忘了。我姓萧，是萧氏的公主，而非姜家的女郎。”

　　叶怀姜的脸色灰拜下去，眉眼都耷拉着，带着些咬牙切齿：“这也是陆家造的孽。昔年宫中错综复杂，他们非要以认祖归宗之名送你回来，若不是姜家祖宗保佑，你安能平安长大？”

　　保佑？小公主挑眉，她的平安长大，是皇兄一路伏低做小，亦步亦趋的守护。两个半大孩子相依为命的人生，是她终年不忘的温暖。

　　从来没什么旁的神佛祖先保佑。

　　不过，她的重点并不在此：“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帮他们？尤其是，还利用公孙家。”

　　“我明明在救他！公孙汲刚一流放到交州，海昏侯就对他百般讨好。他那个人，惯会拿腔作势，还扯着姜家的大旗。若不是我故意接近，他早步了大郎君的后尘。”

　　“父皇只有皇兄一个儿子，皇兄至今连婚都没有成。陆家意欲何为自己造反吗？”

　　叶怀姜有一些费力的回首看她：“殿下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俚语，‘混乱就是阶梯’。”

　　姜泠一时出神，乱世，对大多数人诚然是一个巨大的灾难，身若浮萍，命如草芥。

　　但总有那么一小波人，踩在时势造英雄的风口之上，一飞冲天。

　　陆家准备充分，等的就是这么一个改弦更张的机会。

　　正当她陷入自己思绪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身前的叶怀姜已经脱离了她的桎梏。

　　他虽上了年纪，身体孱弱，到底也是一个有气力的男子。

　　姜泠一个不留神，被他扣住脚腕。顿时就挣脱不开。
　　对方稍稍使力，就被掀翻在地。

　　门口，有人用力踹散摇摇欲坠的门栓，举着手腕粗的木棒，骂骂咧咧的冲进来。

　　“我就说我没使力，这小娘皮是装晕。”

　　“算计到老子头上，我要让你尝尝厉害。”

　　说着话，就毫无章法的举棍来打。

　　一旁的叶怀姜还在狼狈的解绳索，半点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姜泠爬起来要跑，被一棍砸在腿上，顿时跌在地上，只能颤颤巍巍的往后缩。

　　那泼皮高高抬起长棍，狠狠的砸下来：“今天教教你江湖规矩！”

　　随着那凶器的下落，姜泠的心里竟一片空白。
　　背对着的门外，辽远的旷野里，似乎有人唤她的乳名。

　　*
　　“阿姜！”

　　眼前的泼皮，被一把飞来的黑色长刀戳中，强烈的冲击，把他撞的倒退几步。

　　姜泠猛然坐起，觉得这兵器有些眼熟。

　　下一秒，长刀的主人如游龙般扑入这间窄屋，若惊鸿照影。

　　地上的姑娘只觉着眼前一花。咔咔两声脆响，那刚刚还凶神恶煞的两个泼皮，就齐齐的堆做一团，手脚发软，俨然是已经废了。

　　她愣愣的看着蹲到自己面前的贺辞，自己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人下这么狠的手。

　　“你还好吗？哪受伤了？”

　　少年额上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显然是真的急了。

　　“怎么不说话？伤着头了？”

　　他有些惊慌的伸手，拨开她散落的碎发，仿佛要检查她是不是受伤。

　　带着潮意的手掌划过女孩的额角，被姑娘握在了掌心里。

　　“我没事。世子，你怎么回来了？

　　贺辞一愣，刚刚的惊慌被缓缓收紧，他抽出自己的手，脸色有些不好看。

　　黑沉沉的眸子紧盯着对方无知无觉的脸：“出门为什么不带侍从！”

　　“你是不是早知陆桓有异，才哄骗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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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阴谋家的启蒙就是，小指头站在铁王座前，似笑非笑的回头:混乱是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