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犹对当时月》韩舟许

27、第二十七章

　　赵无忧对贺辞来说有多重要，没人比姜泠更清楚。

　　她还没想好万全的应对措施，手就快心一步，把离得最近的一杯酒掀了出去。

　　巴掌高的金樽落到地面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响。丁太后一惊，到口的话堪堪咽了下去。

　　姜泠心知，仅仅这样是不够的。她迅速以手掩唇，飞快的用金属戒子划破了舌尖。下一刻，以一种颇为夸张的姿势，跌倒在地。

　　左右的命妇吓了一跳，纷纷起身来扶。正对面的阿卜，一眼就看到她顺着唇角淌落的鲜血。

　　“酒里有毒！”

　　“护驾！”

　　不知是谁迅速全上了情节，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外围的侍卫匆匆而来，大臣命妇们纷纷离席。

　　萧朗自高台冲到妹妹面前，捞起人往外跑：“传医官！”

　　公主趴在他的肩上，飞快的扫过聚在身后的人，灼灼目光锁在了陆桓面上，轻轻的微颤。

　　*
　　原本其乐融融的宫宴出了这样的事，自然办不下去。众臣离不得宫，都被安排在闻芳阁内。

　　小宫人们来回供着茶水点心，也无人在意。大家纷纷议论着今日之事，猜测着今日是宫闱秘事，还是牵涉朝政。

　　因着贺辞与公主相熟，此前还一起为姚村申冤。便有人跃跃欲试想与他搭话。

　　奇怪的是，平时还算温和懂理的一个人，今日活像锯了嘴的葫芦。恍恍惚惚的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阁门轻响，陆桓醉眼朦胧的走进来，边撇嘴道:“今日的酒劲真足，我不过去净个手，竟然找不到回来的路，可累死我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到在角落里装高冷的贺辞长腿一迈，几步蹿到他的面前，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陆桓在心里翻个白眼，装作头疼的样子，扶着脸钻进了人堆里。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又经历了两个多月之前的事。几时见过蒙冤的苦主这般给救了自个的恩人摆脸子。

　　一时间俱都安静，互相挤眉弄眼。

　　整个阁中顿时鸦雀无声。

　　贺辞攥紧拳头，心绪却无法平静。这段时间以来，他对姜泠也算熟悉，大约猜到她是为了自己和无忧装中毒。

　　可知道归知道，见到她倒在地上唇角渗血的模样，自己还是，忍不住害怕。

　　他又想起了，那个倒在雪地里的阿姜。自从守住了曲阳，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去想那个梦。

　　他认识的公主，善良又坚韧，温柔却不懦弱，和梦中低眉顺眼的阿姜并不十分相似。可公主今日突兀摔倒的那一刻，贺辞仿佛看到了阿姜。

　　这次他看见了阿姜的脸，拥有着和公主一样的眉眼。以一个相似的姿势，跌落在雪地里，连唇角的那一丝鲜血都那么像。

　　贺辞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攥住，不疼，却无法呼吸。

　　春夜过半，浓浓的倦意浮上众人心头时，皇帝身边的随喜公公才和柳文和款款而来。

　　小公公一如既往的笑意融融:“诸位大人辛苦了，此间事毕，都是误会，咱家已经安排了马车，各位夫人们已从内宫先行，大人们可去相聚，早些回府歇息。”

　　今日丁氏父子都未曾来，柳文和作为唯一一个丁氏的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柳兄，这是怎么回事啊”

　　“柳大人，公主没中毒吗？”

　　在一片此起彼伏声中，柳文和也不好置身事外，简短的解释道:“公主确实有中毒，却并非谁人故意。今年宴上雄黄酒中，为了求驱邪之意加了些朱砂。公主体弱，是中了些许朱砂之毒，才会吐血晕厥。”

　　一位略通医术的大人颇为不解:“朱砂虽然性寒，有微毒，但那是大量服用才会显著。宫宴酒里的那点剂量，按说不会伤人，反而有镇静安神的作用。”

　　柳文和又解释:“一人一方，千人千方，同样的药，对不同的人效果可能大相径庭。公主是太医院首席公孙医官亲自把得脉，说她自胎里就弱，与平常人不同，体质又对朱砂格外敏感才会如此。”

　　听到是公孙医官，大家再无质疑。实在是因为这位医官医术之高超，名声在外。

　　他弟弟公孙汲得罪了丁修，被几番打压流放。楞是没牵连他这个哥哥半分，因为诸位天潢贵胄都指着他的医术呢。

　　因此大家也不再纠结，纷纷起身告辞。一个脾气爆的御史走前还轻蔑的哼一声:“公主身体这般弱，之前还干的擅闯朝堂之事，牝鸡司晨，不守本分。我看都是陛下溺爱所致，闯了祸，统共也没禁足几日。”

　　大家今日被一番折腾，心中有气，竟没人反驳一句。

　　贺辞站在人群之后，担忧不已，到底不能松口气。

　　*
　　姜泠有些慵懒的歪在卧榻之上，寝殿里没有点烛，窗柩洒进来丝丝缕缕的星光，凑成了整个空间里流动着的静谧。

　　似乎是刚才装晕的时候消耗了太多精神，她有些倦，却没有困意。

　　丁太后本来是恼的，可听说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导致了朱砂中毒。她竟然罕见的消了气。只让人烧了寝殿的几幅画，没收了书房里画画用的材料，说是里面都有朱砂。

　　若姜泠真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倒也要难过一番，毕竟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但重生之后，诸事缠身，她也没正经提过笔，反而无所谓。

　　遣退众人后，姜泠一个人坐在这里，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噗。”屏风后，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地的声音。一个清隽的影子映上屏风。

　　他很踌躇，站在原地，没有往出迈一步。星光偷偷的将他不断攥紧又松开的手投射到屏风上，让公主殿下看的清清楚楚。

　　女孩勾起唇角:“世子，你来了。”

　　贺辞转过屏风，才看到姜泠一身衣衫整整齐齐，除了卸去相对正式的银冠，钗环俱在，分明就是在等他。

　　“怪不得没什么守卫，你猜到我会来。”

　　夜半翻窗创闺阁这种事，大大的违背了贺辞一向恪守的君子守则。他有些窘迫的侧身，并不去正视对方。

　　姜泠有些好笑的看着他染上薄红的侧颜，尊重他的掩耳盗铃:“毕竟今日事出突然，我自己也没想好十全的退路。多谢你挂心，给赵使君和无忧姑娘传讯去了吗？”

　　“嗯。”

　　“只要不在这种大型宴会上，一般的赐婚要通过宗□□，一来一去耗费不少时日，凭赵使君疼爱女儿之心，定有法子躲过去。世子不用担忧了。”

　　毕竟伤了舌肉，姜泠多说两句话就有些痛，难耐的“嘶”了一声，顿时惹得对面的人不顾礼的往过望。

　　“怎么了？哪里难受真的中毒吗？”

　　这连珠炮似的问题问的姜泠有些迟钝，她略一停顿，对着贺辞摊开手心:“没中毒，划得。”

　　女孩子白瓷一样的手心里，金属戒指的内环上，还有丝丝干涸的血迹。

　　贺辞凝着眉盯着那戒指，突然有些烦躁:“公主为什么这么冲动？须知冀州不比帝都，不是丁家说一不二的地方，即使今日太后赐了婚，也会有别的办法。反而是你，如此行事，蒙混过关一时，能蒙混过关一世么？”

　　公主仰面看他一眼，抿着唇笑，细声细气的劝到:“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你那么喜欢无忧，她要是有一丝一毫被威胁，你会难过的。”

　　看到对方颇有些惊讶的样子，姜泠无辜的眨眨眼:“你对无忧姑娘的感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早就知道了。”

　　胡说，贺辞在心中反驳，明明从没有人看出来。

　　“我没……”对上公主星子般明亮的眼睛，到口的解释也说不出。贺辞再次侧身，生硬的转移话题:“这次是陆桓买通了公孙医官吗？”

　　“这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议，我听大臣们议论，这位公孙医官在宫中行走十几年，向来只凭医术，绝不占私。宫廷上下，朝野内外，都对他信任有加。”

　　“嗯。”小公主从喉咙里囫囵的应了一声，贺辞侧目去看，也没法从她收敛了神色的面上看出她想法。

　　出于心疼她的伤，怕她多说话，到底也没追问。

　　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了。贺辞盯着咫尺之间的地板，想走，却又被什么绊住了脚步。

　　直到片刻后，贺辞映落的影子边上，另一道细长的影子缓缓靠近，停在一个进一步触手可及，退一步陌生疏离的位置。

　　贺辞回头，并不明亮的光线下，居然能看到女孩莹白的面孔上细小的绒毛，他顿时有些尴尬，把目光转移到女孩儿摇拽的珍珠耳铛之上:“公，公主，怎么了”

　　“贺世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讲。”

　　“我想世子离开帝都。冀州也好，并州也罢，总之，回去。”

　　“公主？”贺辞惊讶的忘记克制自己，四目相对间，女孩满脸都写着认真。

　　贺辞知道自己处境的，并州王世子于他，顶多算是一个护身符。并非皇帝格外重视他的原因。

　　萧朗在意的，是他在冀州误打误撞的那几场胜仗。
　　其实这天下能打胜仗的人不少，只是大多数都困于权力倾轧无法发挥。

　　而贺辞偏偏，以一个质子的身份指挥了军队，还打了胜仗。纵然有曲阳情况特殊之便，也让萧朗看见了另一个掌握军权的希望。

　　妹妹关禁闭的这段时间，他一反常态的频频狩猎，就是在给贺辞和诸位武官们制造交情。
　　舞刀弄棒之人最看重实力，贺辞的骑射和身手，足以给他们留下初步的好印象。

　　贺辞跟着公主离开冀州时，向她承诺过会帮助皇帝，如今一切按部就班，先打退堂鼓的那个人，居然是公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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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贺辞:我想做你手中刀，身后人，想为你冲锋陷阵，并肩同行。
姜泠:我想让你走……
贺辞:???
贺辞:我懂了，先搞公孙家。
姜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