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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   春日的雨势一急,就失了绵长。

      片刻便还泼豆般的大雨,不多时便散成细细密密的网。把整个帝都笼入一片朦胧中。

      料峭寒意丝丝缕缕的往人衣袖里钻,灰蒙蒙的天地间,只有雨水涤过的登闻鼓红成唯一的亮色,异常的浓烈。

      李昀半眯着眼,哆哆嗦嗦的扯平被风卷起的蓑草:“殿下,你这胆子也有些大,陈尸宫门,有辱皇家尊严,太后如何会放过你?”

      姜泠立在风里,面色冷白,被雨淋湿的头发胡乱绞干,编成辫子垂在胸口,狼狈又憔悴,眼神却还是坚定的样子。

      “管不了那么多了。事已至此,闹得越大越好。不只为了给这些百姓沉冤昭雪,更是要把丁家拖进浑水里,总不能白给他们一个爵位,放任他们做大。”

      她见到苏十七一人前来,就有些恼:“新丰呢?怎么没来?”

      要把事情闹大,只有对丁家了解的人,半真半假的来才行。

      “新丰不在宫里,也不在家。我去了他家,左右邻居说,他父母半年前就回了老家,房子早没人住了。现在到哪去找人啊?”

      姜泠一愣,关注点有些奇特:“半年?”

      “皇兄也是半年前左右,与他搭上线的。”

      苏十七点点头:“嗯,我也是刚知道,陛下身边的一个小内侍是他的同乡,半年前陛下想在丁家埋个眼线,才找到他。”

      小公主瞳孔微缩:“原来,如此。”

      一瞬间,她想起了很多,那些她以为已经破局的过去。

      前世的丁孟之争,让丁修撕去沽名钓誉的伪装,选择彻底与皇家撕破脸,是因为最宠爱的小儿子丁三郎在重重保护下被暗杀了。

      如今姜泠已经知道,是因为新丰。

      她曾以为,是皇兄动的手。现在想想,当年的丁三郎是个彻彻底底置身事外的浪荡公子,如果有选择的机会,害死丁家已经参政大郎二郎,不是更加有利所图。

      而今天,在短短的一刻钟之前,自己还在因为丁徥的守约开心。

      皇兄和自己都忘了,中书令,才是内廷的无冕之王。

      “殿下,你干什么去?”

      姜泠揉揉脸,让自己显得更狼狈些:“去把这场戏唱完。”

      雷声渐响,又起了风,如织的雨丝斜落下,淋湿了她的眼角。因了这糟糕的天气,围观的百姓来了又去。

      天幕之上,依然乌云翻滚,从不会因为一个人,一座城而变化。

      *
      “世子说的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老人慈眉善目,像是故事里悲天悯人的佛陀,看向贺辞的眼神像看孩子。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一旁的杨二郎听不懂他们言语官司,此刻有些心急,只觉得丁徥说话一呼百应又眉眼温和,便膝行向他,打断了贺辞:“大人,我们村上上下下都是无辜惨死的,求大人做主啊。”

      贺辞晚了一步,眼见着丁徥的大手轻轻的抚上他的脑袋,堪称温柔的问到:“我也真心想帮你,可是,那些人,当真无辜吗?”

      “私自开矿之罪,人尽皆知。他们不思告发,反参与其中,牵涉甚深,如何能说他们无辜?”

      杨二郎张口结舌,不知所言。

      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堂上的烛火被卷着潮意的风吹的凌乱,灰蒙蒙的天光照进来,拉长少女摇摇欲坠的身影。

      年轻的公主殿下面如金纸,缓缓挪动的脚步虚浮,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几个守门的侍卫战战兢兢的跟在她两侧,谁也没敢伸手碰她一下,实在是女孩的样子太惨了,到底是千金之躯,没谁想摊上谋害皇室的罪过。

      “荒唐,岂有后宫女子闯到朝堂之上的道理。”

      “公主殿下私上朝堂,简直乱了纲常。”

      “扰乱朝纲是大罪,公主身为萧氏女儿,简直有辱血统身份。”

      堂上的天子一瞬间热血上涌,诸多的纷乱辱骂在他耳边环绕。他几次试图开口,却只紧张出一身薄汗,说不出为妹妹撑腰的话。

      只得低声对着身旁的随喜说:“快,快找人把她带回去。”

      在众多质疑声中,姜泠走得很慢,像逆流而上的鱼。

      下一刻,原本落在人群之中的少年挣扎而来,手腕相抵,给她轻微而坚定的支撑。

      姜泠纤指滑过少年的衣料,渐渐顿住,缓缓的用视线扫过堂上的每一个人,这目光,苍凉又清冷,落在女孩犹带着稚气的脸上,相契又违和。

      待大家声音渐低,她才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诸位大人不用赶我,我只说几句话就走。也不用高谈阔论什么皇室公主。今日之后,无论何罪加身,姜泠受着就是。”

      “皇兄,还有在场的诸位大人,都生于锦绣豪门之中,大约没有遇到过为一食一饭奔波劳碌,甚至要承担危险的时候。”

      一旁的一个中年御史冷哼一声:“公主也不曾亲身经历过吧?”

      “我是不曾,但我在冀州边境见过与羯族铁骑抢粮食的百姓。大人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心态吗?”

      “伸头是一刀,退缩是长久难耐的饥饿,很多人的一生,就在这样的一伸一缩中过去了。”

      她说着话,眼中蓄了泪,渐渐染上了哭腔:“边境遥远清苦,是大梁鞭长莫及之地。可益州富庶,百姓为何还要这样吃苦。”

      “因为黑石头山上的矿藏,导致和县能耕之田不足十之一二。”

      “乡绅富豪霸占渡口,百姓靠卖力气勉强糊口都要看他人眼色。府衙封山,渡口相弃,这就是摆在姚村百姓面前的路。”

      “丁大人,您问他们为什么不思告发,反参与其中。那是因为他们不选择同流合污,就只能活活困死、饿死在那一隅之地。”

      她说着话,眼里情真意切的落下泪来,哽咽难言。贺辞隔着衣料撑住她,替她接下去。

      “若说告发,那个暴毙在雒阳街市上的孩子就是现成的结局。”

      “那个孩子算机灵了,作为姚村唯一在外读书的孩子,在矿难发生的第一时间就从和县逃跑。没有路引,没有吃食,一路扮成乞丐来到帝都却求告无门。”

      “除了硝石爆炸的一声响,他的生死都无声无息。”

      姜泠等他说完,对着丁徥,义愤填膺,满眼俱是信任:“大人,民生之艰,本就苦不堪言。李长利这样的存在,更是雪上加霜。”

      “您是怀着济世救民的心,宦海沉浮数十年才有今天,怎能让他污了您,和丁家的名声。”

      丁徥被她眼里的信任弄得一时怔松,他迅速的做出了权衡,牺牲一个李长利维护公主的信任,其实很是合算。

      这个姑娘,比他想象的有能量,还有些傻。

      *
      宫门开了又合,红着眼的杨二郎认真的在雨幕中收敛骸骨。

      少年抹着泪,心里已经不记仇了他以为李长利和李师爷伏诛,就已经告慰了全村的亡灵。

      贺辞与公主并肩立于亭台之上,遥遥的看着那孩子忙碌的身影,心里不是滋味。

      “殿下难过吗?数百人的性命,最后只落到一介商贾和末流小吏的头上。”

      “仍然由柳文和主审此案,牢中那些无辜之人得以赦免,就是我想做的事了。”

      这个姑娘从刚刚开始,就好像丧失了所有的情绪:“柳文和性子正直,碍于丁家,他无法正法有罪之人,只会加倍的补偿受害者,也算积德行善了。

      “只是对不起杨二郎,他那么高兴,再过些年,他长大些,就会懂,我们都是大骗子。”

      贺辞怔怔的望着她,觉得她的情绪有点不对:“殿下,你不用苛责自己。”

      “那些入了牢狱的人是自愿的。他们心甘情愿承担开采私库矿的重罪,好换全家一个流放。背井离乡的苦役,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条生路。”

      “若非县令想抢功,巴巴的把这事编成民变,凑上来诬陷陆桓,谁也不会知道。这不过是天下无数冤狱中,不起眼的一个。”

      他有些逾礼的牵住对方的衣角:“所以,别难过,其实,你已经改变了他们的结局。”

      “我知道。”公主殿下颤抖着唇,明灿灿的杏眼里,无声的滚落大颗的泪珠:“在生存面前,尊严和清誉都一文不值。”

      “我曾经想过我会面对什么,天灾乱世,内忧外患,匪虫营生,大厦倾倒,我以为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可我还是觉得,我能做的太少了。”

      雨落的越来越大,在天地间隔绝出一个空间,只有他们两个,遗世而独立。

      长长的甬道那头,已经有行色匆匆的宫人,抱着厚厚的文书,穿过雨幕,往殿中去。

      “今日弹劾我的人不会是少数。”姜泠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哭腔,带着恨意。

      “我曾经所有的准备,都是在想法子现有的条件下,最大程度的做我想做的事。”

      “可是丁大人给我上了一课。”

      “我被困于世俗规矩之下,在朝堂上与他说话都要被弹劾。可是他,明明与我有交易,却大大方方的掀了桌子。”

      “我什么都不能做。”

      “公主。”贺辞皱着眉,有些无力。他曾经以为,她没有梦里那么娇弱,就可以很好的保护自己了。

      可是,好像不是这样。

      姜泠没有回头,任凭眼泪滑过面颊:“明明,我行正义之事,可所有人都在与我作对。”

      “当我不得不假装天真,与丁徥虚与委蛇的时候,我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

      少年沉默了一下,一脸认真的解下腰间黑色长刀递上去。

      长刀带着阴森森的寒意,突兀又诡异。

      贺辞的脸色也堪称凶恶,带着若有似无的杀气,让姜泠微微恢复了理智:“你做什么?要替我向所有人宣战吗?”

      “不是,我刀长,同归于尽的时候可以多捅两个。”

      他面色颇为认真:“世道艰难,没了一个丁徥恐怕不够。”

      “.…..”

      姜泠默了一默,终于恢复了冷静,抬手握住了刀柄,白皙的手落在黝黑的玄铁上,虚并在少年的手旁。

      “是我错了,在没有握刀的能力之前,我是没有资格和别人做交易的。”

      “不过,不会永远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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