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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低矮逼窄的石牢,一如想象般阴暗潮湿。

      昏暗的油灯散发着呛人的烟气,与牢里隐隐约约的血腥气,生肉溃烂的腥臭气,混杂在一起,令人生呕。

      柳文和装醉躲过酒宴,还带着喝了急酒的晕眩,进入这无尽的逼仄的监室,整个人都压抑了下来。

      本该有狱卒值守的石室里,只一个高个子穿便服的男人,此刻迎上前来。

      “大人,照您的吩咐,老三把值守的人都骗去隔壁宴饮了,姓杨的刁民在右转第三个屋子。”

      柳文和立在原地,怔松了一刻。

      他虽是个文人,一生都在读书治学,却比李昀冷静老到的多。

      姚村的案宗,他只粗粗一看,就知道满篇可信之言不过十之二三。

      他这些日犹豫纠结的是,此时上下牵扯的所有官员都是丁氏一系,自己若狠下心来纠察,唯恐有负丁家养育之恩。

      一直到他到了和县,又被送到郡里,来往所见官员也有数十。

      关心他来路辛苦的有,问候丁氏父子的有,安排休憩宴饮的有,带着礼物迎来送往的有,关心询问案子本身的,一个都没有。

      这桩牵扯到姚村数百条性命的民变大案,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

      柳文和想起丁徥的谆谆告诫,第一次觉得,丁氏这架恢宏庞大的雄伟建筑,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腐朽。

      牢房深处,越发昏暗无光,地上团团地蜷着一个人,看不出颜色的囚衣上微微湿润,不知道是血还是冷汗。

      “姓杨的。”高个人男人上前一步,把精铁的牢门拍的啪啪作响:“钦差大人亲自来见你,有什么冤屈你尽可以说。”

      等了好半天,那人才迟钝的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缓慢的动了动:“草民等人,见财起意,私卖铁器,集结乡人持利器袭击了县衙,罪不容诛,没有冤屈。”

      他说的很慢,脸上一片麻木,没有表情,可出口娴熟,像是练了千百遍。

      柳文和没有戳穿他漏洞百出的话,声音有些冷:“谋逆大罪,按律,当诛三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对面的人愣了好一会,才有些费力的爬起来,低声下气道:“草民有错。”

      高个子男人皱着眉,向前一步:“大人,他的左臂和肋骨都断了。”

      再一伸手,掀起对方的衣角,露出一片皮肉翻飞,还颜色可疑的肌肤,一瞬间,有种腐肉的气息充斥着这间小小的囚室。

      柳文和蹲下身子,与他对视:“我不知道他们之前给了你什么承诺,但是从我站在这的这一刻开始,你就应该明白,他们,不能信。”

      *
      乾元殿的西侧殿,原也是有三四间宫室的。不知哪一代的帝王心血来潮,将其打通,换上两人多高的乌木陈列架做隔断。

      自那以后,这便成了帝王的私人藏室。陈列着他们最喜欢,最常把玩的私藏。这些东西不见得贵重,却个个精巧。

      饶是姜泠,也做不到目不斜视的从它们面前走过。

      于是,当她忍不住被架子上一个精致的章草纹琉璃镜子吸引了目光时,就在琉璃镜模糊的影像里,与一颗目光炯炯的虎头对上了眼。

      “呵。”姜泠倒吸了一口凉气,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才看清厅堂之中的罗汉床上,铺着一张黄灿灿的虎皮,全须全尾,油光水滑。

      萧朗站在旁边,面色发红,有些痴迷伸手去摩挲那蓬松柔软的虎毛。

      姜泠一怔,很快辨认出,那虎皮是近两百年前的武宗皇帝,在一次狩猎中亲手射杀的猛虎所制。是他在这间藏室里留下唯一东西。

      武宗皇帝是梁氏数百年里,最骁勇善战的一位帝王。

      他在位时,大梁武力昌盛,万国来朝。这虎皮就是当年关外一个小国家,替他用秘法硝制,才能在百多年后依旧光彩夺目,连眼神都栩栩如生。

      “皇兄。”姜泠走近,才闻到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酒香。案几上堆着几只空碗,是萧朗十几岁时郑重藏在这殿中的一坛子九酿酒。

      绕进屋来,她才发现,萧朗的阶梯之上坐着贺辞,面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眼却亮的发光,目光灼灼,氤氲着无限的笑意。

      “这是怎么了?”

      姜泠是知道的,贺辞从不饮酒。

      他因着身体的缘故,常常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喝那些苦涩的药汤子,所以常年忌酒。

      前世,他只沾过两次。

      一次是和赵无忧新婚之夜,拉着崔凉喝了一夜。第二日,崔凉孤身单骑,远去北疆。

      一次是在中山国,一时被激,喝了半坛子烧刀子,就醉的神志不清,在大街上捡了姜泠回家。

      他的酒量浅的很。

      每一次,都沾着与命运相关的大事。

      这次,他居然还学会了抢皇帝的话:“小月氏遣使来信,愿重建旧日邦交,以我朝天子为天子。”

      这话像打开了小皇帝什么奇怪的开关,他兴奋的把虎皮抖在身上:“世子是朕的福星,葫芦峡一战,打退了羯族,更打出了大梁的名声。小月氏派了王子进京朝贡,也是来瞻仰我们大梁的战神的。”

      他喜滋滋的笑一阵,强调道:“按脚程,月底就能到。”

      姜泠吃惊:“这么快”

      “嗯!遣使前脚入京,后脚王子就出发了。朕真的十分欢喜,近四十年来,还是第一次有旧的外藩恢复朝贡呢。”

      萧朗实在醉的厉害,模模糊糊想着自己做到了父祖做不到的事,喜滋滋的虎皮抖出金灿灿的波浪,觉得自己仿佛摸到了武宗皇帝那么一点神韵,越发的神采飞扬。

      他伸手从架子上扒拉下刚刚姜泠留意过的那面镜子,塞到妹妹手里:“拿着,这是小月氏特有的掐丝琉璃,是皇祖父的爱物。从此以后便不再珍稀了,你要多少,哥哥就给你多少。”

      姜泠低头凝视着镜子上精致的掐丝章草纹,说:“我只是看它眼熟,孟卿卿住在白马寺时,丁三郎也曾送过他新得的掐丝琉璃镜,只是花纹是近两年时兴的海兽葡萄。”

      “丁三郎……对了,丁家!”萧朗顶着舵红的脸颊,高声道:“快给丁家下旨,小月氏一路要经过西羌,凉州和并州,才能进司州地界。让他们快派人护送。”

      如今的大梁并不十分太平,护送外藩使臣需要的不单是武力。一时之间,竟找不到比丁家更合适的人选。

      姜泠扶住他,劝道:“皇兄今日喝太多酒,紧着歇息吧。左右使团还没出月氏,后日早朝再下旨也来得及。”

      喝醉了的萧朗最是听妹妹的话,老老实实的歪在罗汉床上不动了。

      回过头,贺辞还坐原地,目光随着姜泠的行动左右摇转,像跟着主人的幼犬。明显醉的不轻。

      他模模糊糊的意识到姜泠并没有因为他们的话高兴,小步的蹭过来:“不喜欢这个?那就不要了,我再给你买别的。”

      说着话,伸手拎出自己的荷包,还认真的要数钱起来。

      姜泠从没见过这样的贺辞:“世子?你很开心?”

      “嗯。”少年有些听不清对方的话,往前一步,温热的呼吸扑到小公主发梢:“我现在觉得,自己原来,真的是有用的。”

      面前的人有些眼酸,这是她两世来第一次见到贺辞真心实意的欢喜。

      原来这个人,一直都这么艰难。

      然而,小月氏王子过快的行动,丁家提前拿到的最新款琉璃镜,都昭示着此事的不同寻常。

      “从前有个人告诉我,世间事,本来不断地妥协,退让和交易。不必苛责自己。”

      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小月氏的此次遣使,不一定能换回岁岁朝贡,分量却明显比陆桓的事重的多。她不能再选择在这时候明着和丁修作对了。

      “可是,我不甘心。”

      女孩握紧手中的信封,表情似哭非哭。

      贺辞歪着头看她,醉意上头,他没有听懂对方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对方还在不开心。

      他皱着眉,把手轻轻放到姑娘头顶:“别难过。”

      女孩的发丝温软蓬松,让少年心情很好的弯了弯眼:“别难过,我会帮你的。”

      公主殿下微微低了头,攥紧手里的信件:“这是一封走水路的急递,从发出到帝都,只用了九个时辰。”

      “为了它,我也要再努力想想,我们还剩什么,可以来换丁家的让步。”

      薄薄的纸笺上,略显潦草的几句话,透出更盛的寒意。

      “殿下亲启:

      臣受命于天子,往益州之地不过数日,籍身份之便宜,所闻骇目。

      姚村百多户良民,身家性命皆系于李氏商行一私矿中。七年未加固一毫木,年末坍塌,亡命者达一百七十余,伤者不计其数。

      和县县令系吾丁氏门生,反诬苦主有犯盐铁专政之大罪。衙狱之中,棍棒加身,形状之烈,亘古未有。

      又有从者小吏,李氏一微末旁支。再以民变未遂,流放之刑诱其家小,以诬在京之官员。无耻之尤。

      臣之处境,难撼此事半分。愿以命固守城防石牢。

      惟求殿下知悉,护生民身家性命。

      若不然,臣万死难辞其咎。”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着竞赛,更新和水平都有些不稳,心慌~还好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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