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犹对当时月》韩舟许

20、第二十章

　　在发现这群鬼鬼祟祟的农人们之前，望儿一度陷入了绝望。

　　作为李家的家生奴才，望儿在公主府的日子过得不错。

　　庄敏公主看在夫婿的面上，对他们一家一向宽厚，但在陌生的深山里弄丢了李昀这种事，怎么看也是小命不保。

　　他把精疲力竭的自己扔在枯黄与新绿交织的草皮上，大脑一片空白，直到人声响了好几句，意识才突然回笼。

　　那群土里土气的农人口里帝都的贵老爷，俨然就是李昀，这简直是绝处逢生！

　　再听他们言语，更是喜出望外！

　　*
　　“这么说，姚村很有可能有一座秘密的铁矿。”

　　陆桓点头，低头扒拉着点心：“不然根本没法解释他们能源源不断的向我的商船供给那么多的铁器。”

　　贺辞侧首与姜泠对视，这并不是令人愉快的消息。

　　陆桓看着他们眼神交流默契，不由的皱了皱眉：“殿下不必心焦，贺世子威名在外，丁家定然也想拉拢，请世子从中斡旋，为我美言几句就好。毕竟我也没有太得罪他们。”

　　“不行。”姜泠断然拒绝。

　　陆桓抬起头，黑色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姜泠：“怎么不行，殿下是要眼睁睁看着我送死吗？”

　　姜泠叹气，被陆桓对贺辞莫名的敌意搞得莫名其妙，只好软声恳求：“世子？”

　　贺辞会意的点头离开，站到不远处走廊里，微微扶着腰间挎刀，摆出了一个保护者的姿态。

　　陆桓心头更加烦躁：“我看这个世子对你言听计从，你又何必吝惜他的一句话呢？”

　　“陆表哥！”姜泠加重了语气，陆桓登时如同被掐住了软肋的小兽，整个人都软和了下来。

　　“阿姜，我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明明是挺拔硬朗的青年武士，却瞬间眼眸亮晶晶的，言语间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我明知他们的铁器有问题，还贪心是我的错。可我决计没参与什么民变。”

　　姜泠瞥眼他悄悄攥紧自己袖子的手，不动声色的往回收了收袖子：“陆表哥，我就是相信你没有，才来的这里。”

　　“如果姚村的人真的开了私矿。我们从前想推翻民变这件事为你翻案的路就走不通了。私自开采铁矿，本身就是忤逆重罪。”

　　“至于让贺世子为你投靠丁家的浑话，表哥不要再说了。陛下多期盼世子，不会放任如此。世子也不会愿意的。”

　　陆桓撇嘴：“他不愿意，还是你不愿意啊。”
　　公主殿下眼都不抬，面无表情的继续道:“当日在街市上陷害你的手段那样傲慢拙劣。可和县的事却层层相扣，一时半会拆解不开。这分明不是同一个人的手段。”

　　“你是说，丁家有人有二心”

　　“未必是二心，或许只是趁势而为，总比铁板一块好的多。”

　　姜泠一直垂着眼，没注意自己为了低声说话，拉近了和陆桓的距离。

　　少女柔软丝润的黑发随着她动作微微摇晃，在这昏暗狭窄的监室里，越发衬的她白皙的面孔泛着柔光。
　　陆桓先还认真听她说话，渐渐思绪就漂出去。只觉得对面姑娘恰到好处的柔和和艳丽晃了他的眼。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触碰他垂在肩头的发丝。

　　“啪嗒。”这一声不重，陆桓却立刻回神收手。

　　数步之外，贺辞腰间的挎刀抵在墙皮微微震颤，显然刚刚声响正是他动作引起。

　　两人目光在空中浅浅相触，陆桓恍惚又眷恋神色被对方尽收眼底。

　　他若无其事的往后退了退，神色自若道:“殿下这个发现或许能救我一命。还往殿下看在从前的情分上，多多帮忙斡旋。”

　　*
　　冗长的街道之上，并肩而行的贺姜二人气氛沉沉。

　　公主殿下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没注意到身旁的人频频侧目，不时观察着她的表情。

　　直到一个卖花的半大货郎，举着自己的篮子，谄媚的笑道:“郎君的心上人神仙似的，该配朵鲜花才完美啊。”

　　贺辞打量了他一眼，没去选那些娇艳欲滴的花朵，伸手抽了两支装饰篮子的迎春花：“就这个吧。”

　　那小货郎眼见着满地都有的小朵花还能换钱，喜得见牙不见眼：“小郎君面慈心善，定能跟娘子百年好合。”

　　小郎君没理他，转着手里娇嫩喜人的鹅黄小花，问身边的人：“拿回去给你插个瓶？”

　　姜泠猛然被从自己的思绪里叫醒，满面茫然：“啊？”

　　那小货郎还没走远，又伸长脖子替“不太会讨心上人喜欢的小郎君”美言几番，被姜泠皱眉打断。
　　“世子，这些半大孩子都是北巷的孤儿，辛苦讨生活，没有故意冒犯的意思。”

　　“喔。”贺世子无所谓的答应一声，问起了别的事:“我听狱卒说，除了我们，没别人探望过陆将军，他夫人呢？”

　　“杜夫人与他不合。成亲不久，就独辟了院子做居士。想来不会来看他。”

　　贺辞瞟着她，了然的“哦”了一声,又问：“陆桓最后小声跟你说什么了？”

　　“他要把帝都自己在的势力都给我，请我想办法救他出来。”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说的，不是他自己的的商队奴仆。”

　　少年眉心一跳:“海昏陆家？”

　　“嗯。”姜泠脚步微顿。
　　“世子，若不是那日陆桓被当街陷害凑巧给你撞见，你也不会卷进这件事。此后你还是避一避吧，陆家与你同属诸侯，我怕有心人因此中伤你。”

　　贺辞回头看她，不置可否：“迎春娇艳，配个文竹我看挺好。”

　　*
　　四四方方的庭院里，和风微煦，春日的阳光正好。

　　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或坐或站，手舞足蹈，聊的热火朝天。这里若不是县衙公堂，这些公人的惬意就能更名正言顺些。

　　李昀领着望儿站在门口，满心都是要揭穿隐秘的兴奋。

　　望儿在他的示意下，站在大开的门口，做作得清起了嗓子。

　　足咳了四五声，才有人懒懒的回应:“有冤有诉，西街找状师文士写状子递上来，回家等着，大人回来会择日处置。”

　　李昀素来娇生惯养，又吃了一两日的苦，此刻哪受得了，怒喝道:“放肆，吾乃朝廷钦差，岂容尔等慢待。”

　　离门口最近的一个差人听了，嘟嘟囔囔的伸头来看:“钦差昨日才到了郡里，这么快就来咱们这了？”

　　李昀忙挺起了胸膛，他面如满月，肤白身长，真还有几分贵气。

　　望儿上前递出身份文牒，道：“圣上派了钦差使团的旨意早该到了地方，我们是庄敏公主府的，你面前的是陪审官李大人。快让你们知县老爷前来迎接。”

　　那小吏把那文牒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这才确认了情况。
　　忙堆出个笑脸，把人往里让：“这可真是卑职有眼不识泰山，李大人快里边请。说来真是不巧，我们堂尊听闻钦差使团来查我们县的案子，连夜带着卷宗去了郡里。”

　　看见李昀脸上露出点茫然，望儿忙清了清嗓子，问：“既然县令和县丞都不在，你们谁主事。”

　　“正是卑职。”那小吏带他们进了门，打个眼色，那些偷闲的公人便聚上来殷勤备至。

　　“是小的们眼拙，大人快请喝杯热茶。”

　　“领您进来的李师爷正代老爷们的职，可巧了，他修了几世的福分跟大人同一个姓氏。”

　　这些人一辈子没见过几个大官，言语谄媚又夸张，把李昀捧得飘飘然，正摸不着北。把个望儿急的直拽他衣角，他这才回神。

　　“不必如此，我奉命查案，自有要事在身。你们准备几匹快马和公人，护送我们去郡里。”

　　那李师爷笑道：“郡里说远不远，也有半日路程，大人舟车劳顿，不若用过饭，沐浴休息一晚再走。”

　　李昀堵着一口气，风餐露宿，奔波辛苦了几日，此刻自然十分心动。

　　好在望儿理智尚存，低声在他耳边提醒道:“那个杨二郎还被绑在山里，咱们再休整耽搁，他不被饿死，也该被豺狼咬死了。”

　　却原来，那望儿趴在草丛之中听到的是，这姚村的男女老幼，赖以生存的皆是黑石头山的一处私矿。

　　私采铁矿，还制器售卖，妥妥的大逆之罪。他心知事关重大，悄悄尾随他们回了姚村，正和满山瞎转悠的李昀遇个正着。

　　主仆两个一合计，这样重大的隐情若被揭穿，显然是大功一件。这样挣得脸面，比替陆桓翻案来得快捷又安全。

　　他两个饿了一昼夜，不敢对村里的成年人如何，就又蹲守了半日，趁着那杨二郎再次上山放生哮天，就扑上去给人绑了，连哄带吓的磋磨了半天。才诈出点真相来。

　　这矿的幕后老板，这孩子真不知道，但村里头上上下下都指着它过活，想也知道规模不小，如今虽草草封了口，到底痕迹犹存。

　　因这孩子大小算个证人，他们也不想放他回去通风报信。便把的孩子藏在半山腰的山洞里。若不早点赶回去，还真容易出点意外。

　　于是李昀摆手拒绝，那师爷也十分有眼力见。半点不纠缠，安排了宽敞的马车，亲自作陪。

　　不但如此，他上车时，还端来了两碗热腾腾的羊肉汤:“我们穷乡僻的，都是些未经驯化的劣马，真骑起来，别伤了大人贵体。”
　　“虽是坐马车，让车夫赶快些也是一样，两位正好还可喝点热汤。”

　　那汤炖的浓郁纯白，撒着一层薄薄的葱花，香气扑鼻。李昀两个累极了，哪受得了这个。囫囵吞枣的咽下，只觉得一身的疲惫都沉了下去，莫说唇齿间，就是眼里心里，都只剩下羊汤沁人心脾的一股香味。

　　渐渐的，连意识都跌入这香里，半点也抬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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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姜泠：世子今天怪怪的。贺辞：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