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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阿姜,姜泠,姜泠殿下,殿下,殿下……”

      阿姜双眼禁闭,残留着星星点点的意识,她听到有很多人在耳边喊她的名字,有世子,有皇兄,有老师,还有……最后这个声音熟悉又陌生,阿姜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实在是太疼了,她迷迷糊糊地想,明明被划破的是自己的喉管,为什么自己浑身都疼呢?脑袋还晕乎乎的。

      好在不是刀刃加身时的那种钻心的痛,倒像是平时风寒起热时的酸痛。

      大约这就是死去的滋味吧,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有温柔的劲道轻轻的触碰她的肩胛:“殿下,喝了药再睡吧。”

      她费力的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模模糊糊的女子身影。

      “惠姬。”阿姜从记忆里扒拉出这个名字。怪不得自己觉得她声音熟悉又陌生,作为皇兄的贴身女官,惠姬在自己十六岁那年就嫁出了宫,自己足有整整六年不曾见过她了。

      她还记得惠姬的夫家是自己亲自挑的,老实忠厚,富贵殷实,是最该平安一世的。

      “你怎么……”也死了呢?后半句被生生咽下。

      哦,她想起来了。

      凉州的暴民攻下了帝都雒阳,血流漂杵,十室九空。

      自己这个所谓的天潢贵胄,最后也不过客死他乡,甚至,曝尸荒野。乱世之中,人人不过是一只蝼蚁。

      她伸手握住了惠姬温热的手腕,面对这个昔日如母如姐的旧人,这两年来的惶恐和委屈全都涌上心头:“惠姬姐姐,我原以为我的残生,都会像在中山国那样靠着贺世子的垂怜苟延残喘……却原来,连这都是奢望吗?”

      病中干涩的喉管吐不出完整的字节,惠姬只勉强辨认出了中山国三个字。

      她一边用丝帕拂去阿姜眼角的泪珠,一边轻声安慰道:“殿下就是操心太多才病情反复,中山国由王国降为侯国的诏书已下,再有顾虑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您还是顾好自己身子要紧。”

      说着,惠姬扶起她靠在自己怀里,伸手去够托盘中的药碗。

      阿姜慢慢睁大了眼睛,她听着耳边惠姬的心跳,有些颤抖的抬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光滑的,柔软的,没有伤口。脉搏一跳一跳的,缓慢有力。

      “我,没死成吗?”不可能的,那些黑衣人的兵器那么锋利,贺世子的刀都挡不住,自己肉.体凡胎怎么会没事呢。

      阿姜抬起手,手臂上一片光洁,不但没有替贺辞捂伤口时被刺伤的痕迹,连这两年颠沛流离长出的点点冻疮也无影无踪。

      她心中一跳,抬眼望着惠姬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面孔,一个诡异的想法涌上心头:“惠姬姐姐,你刚刚说中山国怎么了?我们现在在哪?”

      “咱们在近郊的踏雪楼。”惠姬疑惑的道:“来的时候您是醒着的呀。”

      “咱们前脚出宫,后脚中山国由王国降为侯国诏书就下了,到今日也有半个月了。”

      踏雪楼?踏雪楼!

      那是......天授六年的冬天。她还不是孤女阿姜。而是大梁萧氏的公主,姜泠。

      姜泠夺过惠姬手中的药碗,一口饮尽。凭着苦涩的药味肆意蔓延,才勉强压抑住心中汹涌的情绪。

      如果大梁覆灭的悲剧是一幕写好的折子戏,踏雪楼发生的一切,就是这幕大戏的开场。这幕彻头彻尾的悲剧,有一个还算美丽的开始。

      那一年冬天,对于大梁年少的帝王萧朗来说格外的难熬.

      先是与自己指腹为婚的中山王长女病逝。让朝堂上众臣突然发现,这位少年继位的帝王已经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各家各户有适龄女儿的,都开始蠢蠢欲动。

      随即是自幼相依为命的妹妹姜泠一入冬就得了风寒,反反复复几个月也不见好,好几次高热起来,宫里的医傅们都束手无策。

      正当萧朗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后宫守着妹妹的时候,中山王的一份奏疏却又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向在众臣眼中懦弱无能,废物点心一个的中山王,居然在奏疏里大骂骠骑将军狼子野心,觊觎后位。毒杀了他的宝贝女儿。

      这事一出,先平了朝中蠢蠢欲动的一片嫁女之心。

      要说骠骑将军狼子野心,众臣们是信的。作为太后亲兄,皇帝舅舅,骠骑将军出身显赫,位高权重。别说后位,便是皇位也不是觊觎不得。

      但现在,丁氏族中的姑娘们,多是豆蔻年华,还得要一两年才能长成,这时候大将军不拿着昔年婚约占着位子,却急吼吼的下毒手。你中山王当人人都同你一般短视愚蠢吗?

      众臣自觉智商被侮辱,那骠骑将军丁修本人也不经意似的流露出被冒犯的不虞。顶头上司都不快了,大家怎么还能束手观望。

      于是一时之间关于弹劾中山王的折子如雪片般飞到萧朗的案头,大到匿死罪,小到虐家仆,事无巨细,真真假假。硬是让一个碌碌无为的庸才成了震惊朝野的恶贼。

      萧朗不得不坐在妹妹的病榻前,为中山王降爵撤封的诏书上盖上自己的皇帝大印——这还是看在他早逝女儿的面上——留下了一县的封地,从此只能称作灵寿侯了。

      此间事毕,萧朗最先想起的却是,自己妹妹这反反复复的病情,是不是也遭了谁的毒手。

      这后宫之中,不想让姜泠活着的人太多了。其中最真心的就是身为后宫之主的太后娘娘。

      自己登基之后,姜泠本应遵循礼制,晋长公主。就因太后娘娘不喜,这么多年也就这么浑叫这过去了。

      萧朗思及此,只觉得宫中处处危机。几乎是连夜,把妹妹送到了郊外的踏雪楼。

      这踏雪楼,是百年前文宗时期的一处行宫。因有一园子千枝梅而得名,取其踏雪寻梅之意。

      最重要的是,这里里外外都是自己的人。

      因着担心妹妹,他也时常来往看望。然后,他就在这一院子的红梅之下,遇到了那个落入凡尘的姑娘,孟氏,卿卿。

      金风玉露,人间相逢。

      *
      姜泠缓缓从回忆里醒过神,轻嗅到空气幽幽的梅香和松枝混合的味道,这样带着清香的兽金炭,如同这时的现实,隐在一片平静之下的,只有燃尽的灰。

      看似唯美的爱情,烈火烹油下不过是一场悲剧。

      她心中激荡,不顾惠姬的阻挡,踩着软底的绣鞋快步走到窗口,用力推开。

      雪后响晴的天其实并不温暖,可她却感受不到寒意。其实在一片白茫茫中她是看不到太多的,只有隐隐约约的袅袅炊烟。姜泠却感动的泪盈眼眶。

      真好,不是她记忆里,天子脚下,百姓倒满旷野之中,匆忙逃窜的贵族们不闻不问的悲惨人间。

      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上天垂怜,神佛眷顾。

      惠姬拖着加棉的大氅追上来,密密的裹住姜泠单薄的身躯,嗔道:“殿下今天怎么了,身子还没好,可吹不得风。”

      姜泠感激的握住她的手腕,口里却忙着唤人:“来人!”

      一个少年宦官应声匆匆的跪到殿中。一张白净瘦削的脸庞,让姜泠瞬间软了心肠。

      “十七,是你啊。”

      “你现在快马加鞭,去扶风郡到帝都的路上拦着孟氏女郎,告诉她,我搬去了白马寺养病,让她立即改道。”

      眼见着他应声而去,姜泠才在惠姬的絮叨里缓缓平静,望着十七远去的背影,轻声叹息。

      这个孩子,在此后的岁月里,一直是自己贴身的宦官,对自己言听计从。

      然而宫城被破的那一日,他却拒绝了陪自己逃离,年轻的眼睛里写满了沧桑。

      他说:“殿下,您走吧,您有故乡,有未来。奴等这些没有来处的人还有什么呢?太初宫就是奴的家,就让奴与它同在吧。”

      那时候,他多大呢,十八?还是十九?倒像是活了一生那样苍老。

      姜泠闭了闭眼,再睁眼已眸光坚定。

      或许,改朝换代是萧氏数百年来日积月累造成的必然结局,是这天下不可逆的大势所驱。

      没有愤怒的暴民,也会有独揽大权的丁家。不是割据地方的将军,也会是虎视眈眈的诸侯王。

      但是每一次权力的更迭都免不了一场血洗山河的杀戮。重生而来,她将用尽自己微薄的力量,努力维持现状,让这一天晚一点到来。

      乱世之中,皇室的责任,就是努力的生存下去,为自己的子民,多提供一点庇护。

      虽九死,其尤未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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