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犹对当时月》韩舟许

16、第十六章

　　贺辞一战成名。

　　少年英雄的美名传遍整个大梁。

　　最先动起来的是五湖四海的说书先生，短短几日之间，贺辞的每场胜利早已在他们口中咂摸了几个来回。

　　只是这位可敬的英雄少年，过度消耗了自己的体力，才下了战场，又上了病榻。

　　一路躺回了信都。

　　一行人在无忧的胁迫下，偷偷摸摸的进了城，避免跟热情迎接在城门的百姓们大眼瞪小眼。

　　善良的百姓们不以为意，反倒让他们的少年英雄又有了一个低调沉稳的好名声。

　　*
　　“这就叫，无心插柳柳成荫。”无忧兴奋的把百姓夸贺辞的话学舌一番，如是总结道。

　　与公主殿下对坐在案几前的主人公，还在苦哈哈的感受病去如抽丝，等她说完了，只把自己面前的茶水递出去：“歇歇？”

　　“喝这杯吧。”姜泠抬手另递一杯道：“这是清茶里加了蜜，适合润喉。世子的泡了首乌红枣，是用来补血的。”

　　“哇。”无忧夸张的叫一声，笑嘻嘻的凑上来，分辨她面前的瓶瓶罐罐，“那有那种可以补脑吗？”

　　“嗯？”姜泠思考一会，“核桃桂圆？”

　　“有稀奇些，贵些的那种吗？我给我爹喝，他那缺了大德的脑袋，核桃桂圆这种寻常物怕是补不好。”

　　“咳。”身后传来一声清咳。

　　无忧回头，她那缺了大德的亲爹，正黑沉着脸，鼓着眼睛瞪她。

　　贺辞和姜泠纷纷起身：“赵使君。”

　　赵使君进屋来，先行礼见过公主后，打发了无忧：“阿凉忙着给灵寿的将士入籍，从早到现在还未进水米。你与其在这编排我，不如带些饭食去看看他。”
　　“这呆子！”果然知女莫若父，无忧姑娘也记不起赌气，哒哒哒的就跑了。

　　“敢问使君。”姜泠请了对方坐下，好奇道:“我从灵寿带来的将士入了哪籍？”

　　“平山。”
　　赵使君怕长在深宫的公主不知道，解释道:“平山是昔年中山国的都城，与灵寿相隔不远。”

　　“喔。”姜泠低头灌茶，感叹一回赵都尉的好手段。

　　自己此前胁迫灵寿侯出兵的同时，也让他的私军过了明路，葫芦峡之战声名远播，这时候不好去触有功将士的霉头。
　　可这赵都尉偏偏另辟蹊径，将这支军队还给了中山国，却不还给灵寿，将来若有一日出了分歧，这名目上的事就有的操作。灵寿侯八成要吃个哑巴亏。

　　“那，都尉这边遣谁去驻守平山？”贺辞在一旁问道。
　　“陈丰。”

　　见姜泠茫然，赵使君又补了一句:“是陈植家的大郎，元娘如今的未婚夫婿。”
　　“陈植纠集世家与都尉闹了大半个月，到底还是都尉服了软，推了丁家的婚事，依照旧约嫁女。元娘四月十七出了阁，陈丰就去平山赴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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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个狠人。
　　姜泠决定从冀州离开前，都夹起尾巴低调做人。

　　赵使君回答完他两个的问题，见他们一时无话，就露出些欲言又止的局促不安来。

　　“怎么了？”贺辞先递了台阶。

　　“喔，我要给世子道个歉。”他站起身来，长作个揖:“因为我之前私心杂念作祟，害你身陷险境。如果没有公主殿下带兵驰援，这后果，我也不知担不担得起。”

　　“叔父。”贺辞忙喊了儿时称呼，起身扶他:“我和崔凉，都是您教导着长大的。我们都能明白你的立场和选择。从没有没有怪您。”

　　赵使君被他扶着坐下，抹了一把发酸的眼角，笑道:“我知道，你们两个向来是我的骄傲，尤其是你。但我做错事，合该向你道歉。”

　　见贺辞真心实意再三表达谅解，赵携之松了口气，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我听说，李氏商行，最近频频将其他商路的粮食让给并州。这可是好事。李氏商行背后是朝中颇有权势的丁家，必是你这次一战成名，让他们对你刮目相看。”

　　贺辞回头看一眼面色如常的姜泠，默默没作声。

　　“还有，陛下给你嘉奖敕封的诏书最后，特地邀请你去帝都？”
　　“是，陛下是有这个意思。”

　　赵使君看看姜泠，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朝中的情形，诸臣们都明白。陛下召你，十有八九是骠骑大将军的意思。”

　　公主殿下沉默着往面前的茶碗里堆了些核桃桂圆，心想:这还真不一定。

　　不说李氏商行带来的，所谓刮目相看的错误判断。比起凭空冒出来一样的贺辞，大将军这会可能更想收拾自己一点。

　　至于皇帝的诏书，八成是她那哥哥，又妄想从贺辞身上寻找掌兵的希望。

　　“所以，若是你心中没有其他牵挂。叔父想请你听从他们。”

　　贺辞疑惑看他，他有些讪讪的:“都尉那边，因为婚事已经得罪了丁家一次。若是咱们再三拒绝他，总归是不好的。”

　　姜泠面无表情的提起面前装着黄芪的罐子，往装着核桃桂圆的茶碗里倒了半罐，淋上水递出去:“使君润润喉。”

　　“啊……啊，谢谢殿下。”
　　赵使君抿了半口，苦的简直要变脸，缓了半晌才接着说:“都尉行事激进，今日看不惯许川，明日又跟凉州起冲突。若是早前，也还罢了。”

　　“这次你力挫羯人，立下的功勋，不止你，整个冀州都要扬眉吐气好多年，北方四州都要隐隐以我们为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时候我们得罪不起朝廷的人了。”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叔父。”贺辞微微叹气，也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

　　赵使君忙点头起身，搓着手道:“是，不急不急。你先把伤养好。”

　　姜泠维持着客气把他送出门，正要回身，就被他勾住了袖口。

　　“殿下。”
　　赵使君压低了声音，扣扣搜搜的从袖中扯出一块黑色令牌，造型粗犷，唯有材料有几分特殊，像是陨石玄铁一类不常见的东西:“这个给您。”

　　姜泠不说话也不接，满眼疑惑地看着他。

　　“是，山匪强盗一类的，绿林中行走的人使用的东西。我听说当年，殿下母家遭了难之后，有后人去江湖上走镖为生，可能用得上。”

　　这说的大约是姜王妃娘家哪个旁支或者奴仆，姜泠自己也不清楚，但她绷着脸色不变，等着对方解释。

　　赵使君低眉顺眼的:“丁家虽权势滔天，陛下到底是正统，殿下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在帝都，若是殿下肯多护着点阿辞，我也能放心一些。”

　　*
　　回到屋子里的时候，贺辞还在窗前发呆。

　　萧朗嘉奖敕封的诏书里，只有一个从四品宁朔将军的虚衔，是一个不高不低，可进可退的职务，很是贴心了。

　　“殿下，希望我入朝吗？”

　　并州这样几乎只有名义上臣服于大梁的诸侯入朝，对他们自身是弊大于利的。

　　可对于公主殿下来说，于公，如今盛名在外的英雄入朝觐见，可以震慑别的诸侯；于私，促成此事的自己，多了很多可以运作的筹码。完全是利大于弊。
　　贺辞还是问了。

　　“我希望，你做自己想做的事。”
　　姜泠认真道：“比如，崔凉崔郎君，决心投笔从戎，去镇守边境了。”

　　她隐约记得，前世，面对与心上人另嫁他人，崔凉也是选择了北上边境，风沙为伴。

　　这一次，葫芦峡的浴血奋战里，他看到了战场的血腥与残忍，看到了战士们杀红了眼的人间真实。明明无忧还在身边，这个青年却做出了和前世一样的选择。

　　把前途和生命都献给守护家国。

　　“或许，你会想见见他。”

　　*
　　甫一出门，贺辞就被哭哭啼啼的无忧扑了个满怀。

　　不知道为什么，贺辞第一反应竟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姜泠。

　　公主殿下眉眼平静，带着他看不懂的了然。

　　“阿辞，崔凉他要北上。”无忧哭的哽咽：“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你在胡说什么？”贺辞小心翼翼地：“他怎么舍得呢？”

　　“我告诉他，镇守边境可以，娶了我再走，他不答应。”

　　葫芦峡一战，歼敌无数，却没能捉到涂谷。边境数年间不会有大患，却难保镇守的将士不会遭到报复性的袭击。

　　崔凉如何舍得他的姑娘，担惊受怕。

　　无忧不是不懂，却更难过了。

　　“无忧，别难过了。”贺辞小心的把她从怀里扶起，语气温柔：“你知道的，边境危险，你这样哭哭啼啼的，让他怎么放心去啊？”

　　“咱们三个，崔凉居长，你不能困着他不去建功立业吧。他父母皆丧，指着他光耀门楣呢。将来你这个崔夫人也好名副其实啊。”

　　无忧揉着哭红的眼睛：“建功立业对你们男的就那么重要吗？”

　　“是你重要，他想把最好的给你。”

　　“他明明的是心疼那些边境的百姓，我知道的，他从小就受到异族的欺凌。他怕那些羯族人会报复百姓，想保护他们。你们不用串通起来哄我。”
　　她撇撇嘴：“我不闹了。我让他高高兴兴的走。”

　　无忧回头，看到因为担心她而跟来的崔凉。

　　她几步走到他的跟前：“崔凉，这次我让你安安心心的离开，可你给我记好了，我会一直等着你的。把你的小命给我护好了。

　　崔凉看着女孩红彤彤的脸颊，弯起了嘴角：“好，我答应你。”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无忧拉走了崔凉，小儿女的分离总是缠绵粘腻的。

　　贺辞仍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泠不想打扰她，正要悄悄离开。

　　“殿下留步。”他的声音温和又坚定：“殿下快要回帝都了吧。”

　　“是。”

　　“我随殿下一起离开。”

　　“世子？”姜泠不是不吃惊的：崔凉就要走了，贺辞怎么舍得无忧一个人。

　　“陛下在诏书之外，给了我一封信件，大梁岌岌可危，无数战事一触即发。”
　　“殿下也看到了，战争是多么残酷的东西，即使我获得了举世闻名的胜利，也不是一劳永逸。”

　　“陛下说，他想努力还这个天下太平。我想去帝都看看，若真有可能。贺辞愿披沥肝胆，为陛下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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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姜泠：无忧姑娘，你爹的脑袋喝茶是救不了了...... 过渡一下，下章换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