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此良人》言外之异

4、剑下望州

　　寰河鼎的修复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洛霞静坐在榻上，施行着修复之术，寰河鼎悬在她面前。鼎本来裂成两半，但现在断裂处已经贴合在一起，鼎上的图案与符号流淌着淡淡的金光，难以言喻的气息弥漫在房间里，像史前的巨人在将久远的时光娓娓道来，如远古的神祇苏醒前的低声呢喃，苍凉、蛮荒、古朴、玄奥，还带有些许悲壮。

　　这已是合鼎的第二天早晨，不出意外的话，明夜合鼎就将完成。与那个房间的气氛截然不同，屋外天地乍醒，晨阳方好。陆常岁是习惯早起的。当他正将手按在东边房间的门上打算如以前那般取出竹剑练习的时候，他突然福至心灵，手触电般收回。他感觉到如果这一手推下去可能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他突然想起这屋子里还有美丽的少女在酣眠。虽然门上可能有赵晚曦布下的禁制，他推不开，但要是让她发现禁制曾经被自己的气息触动，那还怎么解释？在下特地来请殿下享用早餐？

　　陆常岁收回手掌，打算再去镇上一逛，与过去的数年岁月道个别。此去迢迢，今夕路远，他年难见。正是春夏季节，新桃初柳花开花落，镇子上犹有花香。

　　东巷马大娘的混沌摊生意还是那么好。操刀卖肉的王屠户不改凶神恶煞的神情，刀起刀落，膀子上青筋泛起。豆腐摊貌美的兰香小娘子仍然是同行里最羞涩的，不怎么敢招呼客人，但她的豆腐摊依然生意最好。王三乙还是那个机灵的小二，而关于镇上神秘少女的种种传闻也渐渐在柴米油盐中消散了。

　　小镇的日色很慢，早起的人们不慌不忙地开启着一天的生活。金黄色的晨光就这般洒落在混沌摊、豆腐摊、猪肉摊、酒楼上，洒落在熙熙攘攘的市井中，揉碎在人间烟火中。

　　以后也一定要在落花时节归来呀，陆常岁想道。

　　回到竹林外的小屋时，他仍未见到赵晚曦的身影。他微微有些诧异，他觉得以修为来看，赵晚曦应该不是懒怠贪睡的姑娘。

　　赵晚曦确实不是贪睡的人，事实上以前修行的时候她都能每天早起。寰河鼎散发的气息被洛霞和三先生布下的禁制暂时遮盖，她只觉得小屋令人感觉清宁安和，她睡得很好。

　　醒来之后，她发现屋中无人，闲暇无事，昨日脑海中的一个念头野草般潜滋暗长，此时四下无人的环境犹如小火星，将那念头点燃。她几经犹豫后还是暗暗下了决心。

　　一时无事，陆常岁信步往屋后小山丘上走去。这是他平日修行剑法之地。

　　平时这里都幽静无人，但陆常岁却听见了隐约的脚步声，嗒嗒嗒，有些急促。他顿时如临大敌，隐匿好气息，向声音传来处走去。

　　赵晚曦在一处较空旷的地方奔跑着，手上似乎拿着什么物品。山风有点大，少女墨发飞舞，裙裾飘摇，黑裙熨合着身体美好的曲线。

　　褪去了平日的沉静后，那活泼的神情化为生动的笔触，描摹着少女清丽的小脸。她宛若山间嬉戏的精灵，只偶然在砍柴樵夫的惊鸿一瞥中给人间留下隐约而美好的传说。

　　此刻陆常岁正是那樵夫。当他谨慎的看向此地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景象。但他仔细再看去的时候，他看见了赵晚曦手上牵着一根线。他向少女身后看去。

　　那是一个纸鸢。

　　我说怎么昨天收拾那些东西的时候感觉怪怪的，原来是少了一个纸鸢啊。陆常岁终于想明白昨天那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

　　赵晚曦已经尝试过好几次了，但纸鸢总是在半途绵软无力地垂落下去。她当然可以用修为把纸鸢送到很高的地方去，但那没有意义。

　　再一次尝试失败后，她的脸上也出现了气馁的神色。纸鸢摔落在地上，赵晚曦正准备走过去收起纸鸢下山，她看见纸鸢旁边站着一名少年。

　　……

　　望州在越国东方，离南边的峡田镇有数千里之遥。此时，南弥月正走在望州的郊野之地。她已换下了黑色劲装，只穿着最普通布衣。

　　最近望州频有妖魔杀人甚至屠村的事件，但当专司此责的除妖司集合人马追踪的时候总也找不到那些凶恶的妖魔。但望州境内的妖魔一向势弱，只在深山老林、沼泽幽谷等地有一些刚化形的妖魔栖息。

　　事出无常必有妖。她虽暗地里被称为索命的无常，事当然不会出于她这里。不过她能肯定，此地确实有妖。前方正有一群正在逃难的流民，他们的邻村不久前刚被屠村。他们与她以前见过的流民形象并无异样，皆是衣衫褴褛，满面菜色，神色凄然，不时有婴孩的哭叫传出，大人安抚的嗓音都显得麻木、沙哑。

　　南弥月从旁离开。众生皆苦，她亦非圣。

　　她离开后不久，那群逃难的流民就遇上了他们所逃避的灾难。最先发现妖魔的是人群中的婴孩们，他们以异于平时的腔调、音量哭喊着。没有多久，妖魔便出现在流民的面前。没有什么阴恻恻的妖风之类的异象，妖魔就这般出现在这里。明明方圆十里上一刻还没有它们的踪迹，但它们的长途跋涉就如午后从阁楼散步到自家后花园般轻松。

　　此地有两头妖现身，一头为形似牛的妖，犄角硕大，通体暗红。还有一头妖似是壁虎所化，长尾细身，面貌丑陋。没有示威般的吼叫、阴险的注视等前奏，它们直接扑向流民，如同杀手执行任务般。三百丈的距离对它们而言只是一个跳跃那般简单。最前方直面妖魔的流民甚至还来不及惊恐，冥界的判书已无限接近，看起来是那么不可抗拒。

　　但一个人，或者说一把剑拦下了它。南弥月去而复返，长剑当空。她距流民比妖魔距流民更远，但她很快。她的剑更快，一息的时间内，她已与两头妖交手了第一回合。

　　牛妖双角尽去，四足也少了一足。似壁虎的妖长尾被斩断，截面光滑。它们腹部皆有一道极细的黑线。细线是剑痕，而黑色是它们血的颜色。已经无需多言胜负。两头妖看上去没有神智，更不会口吐人言，一般这种都是刚化形，修为浅薄。但它们的修为已经可堪比伐身境后期修士。

　　南弥月已至观云后期，她一直被称为女帝的首剑，论杀伐之力，越国朝中除女帝鲜有出其右者。

　　南弥月没有杀它们，她觉得这是个调查妖灾不错的突破口。周围传来喧嚣，本该斩妖除魔的望州除妖司姗姗来迟。南弥月好看的眉头皱了皱。若想再继续调查，恐怕只有亮明身份了。但她自觉或许在她出剑的那一刻身份已经暴露，甚至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