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此良人》言外之异

16、白幡逢妖

　　不久后，其他的比试结束，落胜山一行的八个名额自此决出。八人立于高台上，五男四女，大多为年轻人。

　　高台另一侧，有二三十名锦衣华服的修士，大概就是获得名额的另一群人了。李尽柯自然在其中，长袖善舞，看起来地位不低。

　　为防余波波及，比试的时候是不允许百姓观看的。这时比试已结束，把守的官兵开始放行，人潮再次涌动入校场内。

　　与上次大比开始时相似，秦郡守在高台上缓步走向前方。他的面色越加憔悴了，像是彻夜未眠。

　　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他们年龄不等，身份各异，但皆有崇拜而灼热的眼光。

　　赵晚曦再次在嘈杂的声音中拾取出几道：“秦老先生真不容易啊，听说昨天还在难民棚施粥，一直忙到深夜呢。”

　　“什么听说，千真万确，我的三舅昨天也去施粥了，他亲眼所见。还不光施粥呢，难民棚人手不够，他老人家还亲自搬运石块、木头呢，一大把年纪了还去干小伙子干的活。不过你别说，他老人家看着瘦，还是有把子力气的。”

　　“那是自然，你不知道老先生之前一直亲劝农桑吗。下地干活的人，当然有力气了。”

　　见此一幕，陆常岁对赵晚曦问道：“你看像不像教派里虔诚狂热的信徒在朝见圣人信徒在台下祈求光明与希望，饱受苦难的圣人蹒跚而来，眼含悲悯与慈爱，向信徒布道，指引受苦的众生寻找光明。”

　　赵晚曦扭头看向陆常岁，他目光冷静如常，面无异色，只像在聊着家常里短。

　　“或许吧。”少女不置可否。

　　憔悴的秦郡守宣布了获得名额的修士名单后反身走回高台深处。很快。他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物。

　　一道金边白幡，上面绘着深奥晦涩的符号。

　　“此物乃是合阳宗仙长借于泗城的降妖之物，可汇集百姓黎民的信念之力，以正正道根本，压制妖邪邪力。老夫恳请诸位在心中真诚地祈愿妖魔溃退，恶鬼驱杀，如此，此幡便可汇集信念之力。”秦郡守说完后带头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愿。

　　“不要照做，我们敷衍一下就好了，修行者不能随便将信念托付于他人的，可能会伤及大道根本。”陆常岁以神念提醒赵晚曦。

　　“我知道，你真当我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师妹呀。”

　　校场陷入了沉寂，所有人皆如秦郡守般庄严祈愿。远远望去，倒似古老教派中神秘的法事。渐渐的，那道白幡有了变化，它开始无风自飘，其上金色的镶边也泛着光芒。

　　这是二人第一次对人间的信念之力有直接的体会。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周围的山川碧波、鸟兽花草乃至所有百姓都勾连成一个整体，时而若高山仰止，时而似云边缥缈，时而像雷火震怒，时而有凛冬冰寒，穷尽自然的变化。

　　而他们，因为没有这般信念，只感觉自己与周围格格不入。那是一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如在漫漫的长夜里踽踽独行，如惊涛中一叶孤舟。

　　但庄严肃穆的祈愿中突有异变。一道青光似晴空中的雷霆刺向了白幡。但那干瘦的秦郡守却突然表现出与修为不符的反应速度，转身用背部挡在了青光前。没有悬念，青光如没羽的箭刺入秦郡守的背脊。

　　干瘦的老者瞬间身体扭动，似在受烈火炙烤。青光的余波亦波及到白幡。

　　白幡虽神秘非凡，但却无任何防护，上面的金边不再闪亮，白布亦有裂痕，那些符号也不再显得深奥，看上去便如稚童的信手涂鸦。但白幡终究未倒。

　　秦郡守看向作乱的祸首，目眦欲裂。赵晚曦和陆常岁二人随后反应过来，看向那个方向。

　　是李尽柯。

　　最后，台下的万千百姓才反应过来。他们呆呆地看着跪地的老者、破碎的白幡。恍若传经布道的圣人与神圣的法器瞬间跌下神坛，满身尘埃。

　　李尽柯并未就此罢休，他手持弯刀，飞腾的身影跃上高台。

　　他发束已崩碎，头发披散开，眼神狂热，疯狂的气息使他此刻看起来是九幽爬出的厉鬼，是复仇的恶魔，又或是党同伐异的异教徒，不再是那个被追杀的狼狈少年，不再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秦郡守看着以极快速度接近自己的李尽柯，如梦初醒：“你是妖！”的确，赵晚曦和陆常岁以及一些修为高深者尽皆感受到李尽柯爆发出的妖气。

　　难怪第一眼我就觉得他的眼睛有些妖异呢，原来他真的是妖啊，少女恍然醒悟

　　李尽柯已将周遭喧嚣置若罔闻，他的眼中再无其他，万千世界在他眼中已凝聚为一点，那个干瘦的老人。

　　他的身体亦失去知觉，他已将自身化为手中的弯刀，只欲刺破那个点，抑或被其吞噬。陆常岁从未见过那般惨烈的身影，如扑火的飞蛾，决绝而悲壮。那是求死一刀。

　　六月的最后一天，尽柯刺秦。

　　秦郡守见状亦未退却，他的眼本就有神，此刻只显得愈发坚定，左眼为气，右眼为节。他的身躯本瘦小，此刻竟如高耸的山岳，挡在厉鬼与白幡之间。

　　托体同山阿。

　　“秦某死不足惜，妖邪毋得伤我人族圣器。唯愿妖邪得诛，泗城安宁，天下承平。秦某以身殉道，死得其所，岂不快哉！”

　　狰狞的恶鬼即将撕碎瘦小的老者，十字架上的殉道者即将在燎天烈火中死去。

　　但这一切终究没有发生。悲壮的史诗在句号之前被改写上破折号。因为城中犹有除妖司司首。他元隐境界施展开，无形的枷锁套上了胆敢行刺的暴徒。

　　那一刀终是未能刺中。行刺者的结局通常只有一个，无论成败。无形的枷锁越锁越深，李尽柯已经难以再调动灵力，甚至连投向秦郡守一个恶毒的眼神都成为了奢望。

　　就在他闭目等待着失败的结局降临之际，他忽然感觉束缚感在减轻，被锁住的灵力重新奔腾。

　　关键时刻已然来临，陆常岁选择出手，用时间法则为他减缓了束缚的力量。司首的力量施行变缓，他不受影响，自然他的灵力运行就更快。但他只是暂时不会被擒住，仍然无法逃脱。

　　一切只是电光火石间的事。赵晚曦却心有灵犀地看向了陆常岁。时间变得缓慢，他们用神识迅速地交流着。

　　“他是妖，你还信他，还要帮他？”

　　“他是妖，但未必他说的全是假话。我不信他，但我们也不该轻易相信其他人，我们能相信的只有彼此。此刻，我只是想留下一种可能性，这一线可能将来会有用的，相信我。”

　　陆常岁的语气不强硬也不急促，但赵晚曦能听出言语间的坚定。

　　她不再多言，空间法则施展，李尽柯身形闪烁，俶尔消失。

　　“好了，我勉强能大变活人，但也变不远，更无法控制方位，把他变去哪我就不管了。以后要是因为这件事惹上麻烦，在黄泉路上我再揍死你一回。”

　　少女拳头紧握，眼神凶狠，再次化身“凶残”的幼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