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不知归处》余亦飘零久

9、夜梦

　　次日我抄完了经，自去庙中烧经。因着顺路，归府时，便去六轮堂一瞧。
　　他正在堂中闲坐，抬头看见我，似乎是想起了上次的尴尬之事，脸色便有些变了。“姑娘可是身上不好？”
　　我拣了把椅子坐下：“大夫倒是悠闲得很。这堂中生意怎地如此萧条？”
　　“这街上的大夫各有所长，回春堂擅妇科，妙仁堂擅外科，我偏只擅疑难杂症，故而清闲。”
　　我闻了闻茶杯中的味道：“这六轮堂竟然不泡茶叶的么？”
　　“生意不好，泡不起。姑娘，不如开门见山，你身上有何病症？”
　　“无甚病症。你不知闺中女子都无聊的很，四处闲逛么？”
　　“哈哈哈，你是我见的头一个不怕闲言碎语的。”
　　“罢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寻你自有缘由。我听王爷说，你是蓝田苏家的？”
　　“不错。你是……”
　　“你们家是否有一门姓洛的亲戚？”
　　“嗯……不错，娘娘是来攀亲戚的？”
　　“你穷成这样，我至于么。我是问你，你可知我祖上是行医的？”
　　“知道，大约上面两辈人是同行，故此结亲罢。”
　　“你可知我祖上为何又弃医从文了？”
　　“听家里长辈说，你们医人医出了仇家，故此不得不改行。”
　　这都是什么说法……
　　我正色道：“洛家为治病，制出了一种奇特的药方，不想这药方虽有效，却有极大的副作用，治好了病人之后病人又几乎被这副作用害死，故此洛家被逼改行。”
　　“嗯。然后呢？”
　　“我虽略通药理，却穷极十数年解不得这药的毒性，故此要你看看。”
　　“既已转行，为何还要寻解药？”
　　“这些药若是没有毒性，便能治得了绝症，能救不少人。你个大夫竟然没有慈悲之心……”
　　“却是不错。你拿药方与我看看。”
　　“药方不能给你。你这地方不保险，若是被有心之人拿了去便不好了。我手里有现成的药，你自去研究。千万不可将药方写下来，只自去记记罢了。”
　　“难得你竟能相信我，为何我便不是那有心之人？”
　　“王爷眼光毒辣，他既能让你给他治病，你必然是个可信的。”我拿出药瓶，给了他，起身道：“便是此事，我走了。过两天我再来看看。千万别送信去王府。如果你这人是个守信的，不要将此事告诉王爷。”苏神医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走了。

　　因时已入秋，江浙一带进了些蟹，王爷也得了些。我下午闲来无事取了几只，拿去羽夕家煮。
　　“经已抄毕了？”
　　我点头：“你那事查得怎样了。”
　　“有了些眉目。糕点坊与包子铺是一个老板所开，那铺面原先也并不是卖糕点与包子的，而是一家绸缎庄，近月才改换过来。”
　　“如此，便更不可能了。”
　　“我也是如此想法。若铺子里有个地道，怎么能放心转手他人？再说说当铺，铺子的老板姓李，来头不大。我使人向丐帮打听了一下，李老板上头是王大人。”
　　“嗯？哪个王大人？”
　　“便是卷宗里告发颜将军的王大人。”
　　“这……容我思量思量。”
　　“若是洛大人将火器首先运去了王大人的铺子里，歇了歇脚，然后接着运去了颜将军府上，未免太没必要。那么王大人这间铺子究竟有什么必要的用处呢？”
　　我掰着蟹壳，触及断裂之处，忽然想起了地道中凹凸不平的墙面。
　　“羽夕，你记不记得，那个铺子下面的地道里，墙和地面都有些不平？”
　　“……似乎是这样。当时只以为是泥沙，如今想来，泥沙没有那般坚硬。”
　　“不错，我想，那大约是被拆去的墙面。”
　　“嗯？”
　　“送火器去铺子里的人，并不知那地道还有另一半，并不知火器将去往颜将军府。此事过后，为了不被人发现王大人的铺子也有参与，地道的墙面被拆去了。”
　　羽夕恍然大悟，愣了半晌。
　　“洛也，你是说，洛大人将火器送去了王大人的铺子，故此王大人与洛大人本是相熟的，不想王大人却与颜将军唱了一出双簧，将洛大人卖了。”
　　“大约便是如此。”
　　“若是如此，令尊挪用军器是事实。”
　　“你夫家是刑部的，挪用军器该灭族么？”
　　“不该。可令尊为何挪用这军器？这实在说不清。”
　　“你不明白，先考也许会贪污渎职，但决不是会造反的人。若不是洛家势败，以七皇子当年的势力，继位是理所当然的，绝对轮不上谋反。”
　　羽夕似乎有些被我吓着了，说道：“抱歉，我不是有意……”
　　“抱歉，是我失态了。”
　　我抬头望一眼天边，起身又道：“已近黄昏，不便打扰了，改日再来聒噪。”
　　羽夕只好送我至门口，让我回府。
　　王爷晚归，我只好先睡了。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觉得口渴，便要起身饮茶。却看见王爷睡在身旁，睡梦正酣。我踏过被子时，滑了一跤，正栽在王爷身上。本以为要将他惊醒了，抬头一看，却看见他眼角两行清泪。
　　彼时我不觉动容，伸手去拭，拭去后，听见王爷嘴里呢喃道：“洛也，你不能……”
　　后面便听不清了。我怔了半日，想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回过神时，却发觉身上被王爷的手束得紧紧的，又挣扎了半日，方得起身。

　　次日晨起喝粥，我问王爷：“昨日究竟是梦见了什么？”
　　王爷脸色便有些变了：“甚么？”
　　“嘴里还喃喃的……”
　　王爷勉强笑了一下，道：“梦见你死了。”
　　“……”
　　我气极了。王爷喝完一碗正要再盛，我端过粥盆兀自喝起来。王爷端着空碗，只是笑。

　　后来我与羽夕说起这事时，她道：“以我之见，王爷说不得是真梦见你死了。”
　　“不，以我对他的了解，他那时必然只是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