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不知归处》余亦飘零久

25、终局

　　侍卫们立时去搜查刺客。轿子停下，阿凝和艾蒿自轿子两旁探头来看，我说道：“我身上无碍，王爷手被箭割伤了。”
　　艾蒿于是进来包扎。
　　阿凝念着阿弥陀佛说道：“娘娘今年不知犯的什么冲，如今已然是第四回遇刺了……”
　　艾蒿幽幽地道：“如此情状，也不知这刺客本欲对谁不利……胆敢伤及王爷，这刺客也是胆大包天了。”
　　我淡然地点点头，问道：“此伤可重？”
　　王爷也毫无急色：“不妨，包好了，走罢。”
　　阿凝和艾蒿只得退下。
　　“夫人通药理，却来瞧瞧这箭上涂的，可是剧毒？”
　　师父自然不会蠢到引火烧身。
　　“只是寻常的涂料。”
　　“那便好。”

　　侍卫细细地搜过了邻近街道，一无所获。王爷道，刺客既未得逞，便搁下此事罢。
　　于是回了王府。
　　此时正是二更天，我自入了偏房，私问阿凝：“鸽子可已放了？”
　　“照娘娘吩咐，上书了烧令牌的法子。”
　　我便放了心，沏一碗雨前龙井去了卧房。
　　去时苏神医已然在里头了。想来是艾蒿手疾眼快把他请了来。
　　只是请来的不是时候。
　　“方才宵禁的鼓已然响过了，我却是如何回去？”
　　王爷说道：“府里空房不少，我难道让你睡院子里不成？”
　　苏神医敢怒不敢言，收起看诊的用具。我走过场问一句：“如何？”
　　“一点小伤，无甚大碍。”苏神医打了个哈欠，去寻厢房了。
　　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
　　王爷看了看雨前龙井，说道：“三日之期已到。”
　　我端起来喝了一口，说道：“簪花楼之事已解。允潋与另一官妓汪滦素不和睦，汪滦又善剑舞，且偏是王尚书昔日所弹劾者汪大人之女，想必你也知道。”
　　“如此……”
　　我不待他问，便道：“汪滦仅为拖延，今日刑部已介入此案，以刘宜之能，查不出真凶也断不会冤死汪滦。”
　　他点点头，也喝了一口：“你大概想要知道一些事情。”
　　我看着他。
　　他便从四年前将事情细细地叙述了一遍。我无法推知其中多少为真，多少为假。只是如今情状，他已然没有诓骗我的必要了。
　　这事，实在是说来话长。
　　那年王爷自边疆立下赫赫战功，归来时，已从无名小卒变成风云人物，各路权贵争相巴结。而朝中主要的两派，七皇子和太子，也觉此人颇值一争，纷纷遣人拉拢。七皇子一派的洛尚书便由此去了王府上拜会，还提出两家联姻。洛尚书本是抱定了无功而返之心，料觉王爷瞧不上他家次女的，不想王爷说，此事有一前提——便是以十车火炮相奉。于洛尚书而言，十车火炮并不甚多，而得王爷之助力，十分划算。然洛尚书也非鼠目寸光之人，拍定此事之时与王爷要了一纸契约，一式两份。后来事发，洛尚书未及祭出此书便遭灭顶之灾。至于那两份契约，王爷自己那份自是早消于烛火之中，洛尚书那份却不知所踪。王爷料定洛尚书藏匿了别处，却耗费三月寻不得，知道是为大患，便假意遣暗卫护我周全，实则行监视之实，以便窃取契约。
　　洛氏案结后为隐去真相，也为查访契约时不引人注目，王爷淡出了朝野。王大人自七皇子一党灭绝后视他为眼中钉，便设计借我之手除去王大人。
　　“若我听得不差，你是说你假意投身七皇子派与洛氏联姻，拿取洛氏的罪证，倾覆洛氏一族，是为了让七皇子再无翻身之力？”
　　他站在窗前，身上落着月色，默然点头。
　　“师父说洛氏之难皆由党争而起……说来也怨不得谁，先父毕竟是自己卷进了这涛涛浪潮。
　　“可是，由一个交易到渎职之罪，由渎职之罪到灭三族之灾，王爷手段通天到了何等地步？”
　　“陷洛氏千百人于水火而得势，实乃下策。若非实在别无他法，我们也断不会如此……令尊当年行事滴水不漏，七皇子虽落了许多话柄，却无确证可寻……我们苦无上策，便只得以十车火器栽赃他谋害重臣之罪名……唯其如此，七皇子一派才能倒……”
　　我不由得泪盈满眶，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如此行径确实卑劣、下作，可是洛也，你若知晓当年是怎样一副情形，你若明白七皇子陷多少人于苦难……你还记得豫州么？”
　　我怔住了。
　　“你说冯家中兴与洛氏有所联系……你知冯家靠着洛氏在豫州雄霸一方么？你知冯添做学道，任人唯亲，才有的冯家中兴么？你知为何豫州没有读书人，他们只有打家劫舍一条活路么？”他一步一步地，离我越来越近。
　　“而此事仅为七皇子弄权之一斑。七皇子当年广结党羽，权势滔天，圣上不明，反宠其过甚。太子与我谋划数年，方有了这一个翻身的法子。
　　“这法子十分卑劣，可也仅是我们唯一的法子，洛也，你能明白么？”
　　我靠住墙，惊问：“你如何不当年便告诉我？”
　　他叹一气，道：“若非将死，这些话你信么？”便咳了起来。
　　不错，姓王的临死时我问他洛氏之难祸首是谁，他知道是王爷，可是若是姓王的告诉我，即便是将死之言我也不信……
　　“苏神医说箭上无毒，伤处也不深，可是我已至濒死之境。”他脸上毫无血色，却若无其事地平淡：“我伤天害理，合该暴死，洛也，你这手段不比令尊差……”他又咳了起来。
　　我合上眼，说道：“洛氏祖上为医者，有九元丹传家，其中三味曰艮、巽、离者，分可治病，合可害人。艮丹抹在契书上，沾手而侵体；巽丹撒在房中香炉里，入鼻而侵体；离丹在桂花糕上，我事先抹于指尖……三日之期不为宫宴，而是艮丹、巽丹药发之期……”
　　他笑了笑，咳得愈发厉害，不多时便见了血。
　　“姓王的为你所杀，却助你脱身，便是为了今日……他虽不曾告诉你真相，却也相信你终有一日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