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不知归处》余亦飘零久

24、宫宴

　　卧房。
　　他已经屏退了下人，阿凝与我关上门，在外面候着。
　　我径自走上前，挑了张椅子坐下了。端起茶一闻，雨前龙井。
　　他原在案头看信，听见声音便起身，坐在我边上。
　　我看着他，我认识他年余，第一次在这张脸上看出了戾气。
　　他看了看我，又走开去，将茶换成了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一言不发。
　　我无动于衷地看，预备待他喝醉了下点毒。
　　谁知他酒量极好，竟像是喝不醉的。
　　眼瞧着一壶下去了，终于喝多了。
　　他撑着头，耷拉着眼皮，终于开口了：“洛也……几时了？”
　　喝了半日竟还喝困了？
　　“亥初。刚刚打的更没听见啊？”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去床边，看着看着要栽了，我伸手抓了一把。
　　他站稳，看着我抓他的手，黯然道：“也是冬儿自作主张，暗卫在旁，本不必绑着。”
　　人却是清醒得很。怕是不好下手了，我便走去偏房休息。
　　“洛也……”
　　我不耐烦了，说道：“不想王爷有做伶人的天分，戏演到如今也还不肯罢休。”
　　他便乖乖闭了嘴，睡去了。

　　我在偏房待到半夜，拿着砸碎的瓷片进了卧房。虽然只是一试，却惊动了房梁上的冬儿。我立刻作罢，回了偏房。
　　阿凝问我如何，我摇摇头：“此事倒没有这么轻巧。”
　　“明日我作饵引开冬儿……”
　　“他还有暗卫。”
　　阿凝便默然了。

　　翌日，饭厅。
　　“我思来想去，后日的宫宴程序繁多，你这两日又身上不好，索性告了病不去罢。”
　　“王爷，我实话告诉你，若我去不得宫宴，冬儿的令牌也保不住。”
　　他似乎早料到了，笑一笑。说道：“刺王案案发五日了，京兆尹一如既往无所收获，再有几日怕是要刑部同查了。”
　　我自顾自喝我的粥。
　　“话说起来，允潋对你言听计从，想来是给你抓住了什么把柄。”
　　我仍不为所动。
　　“听闻允潋有一相好，前几日在你手里……”
　　“王爷，话不是这么套的，我手里的东西若是稀松平常，断不敢与王爷谈条件。”
　　他喝毕粥，搁下了勺：“你定了三日期限，自然知道允潋身上的牌子总有一日被查到。既然我们以此为约，我得知晓你销毁这牌子的法子。”
　　我看向他：“王爷这令牌质地非凡，想必是水火不侵的。”
　　“不错，若要它碎烂是绝无可能的，只得以炉灰熏之，八个时辰方足。”
　　我点头，接着喝粥。

　　“徒儿，师父有些话与你讲。”
　　我奉上茶：“徒儿自当洗耳恭听。”
　　“昔洛氏诛三族，死难者众，血流漂橹，此痛一日不敢轻忘。乃至于今日之境地，进退维谷，举步维艰。然而究其根源，只是你父亲与王爷之仇，也即先七皇子与太子之争，千年百世，党派相伐也是常理。为师思虑许久，也许不必以须臾之生逆苍天之意……”
　　我跪下，说道：“师父掂量着我安生日子过得久，便磨灭了复仇之心么？师父深明大义，只是此言于我是羞辱。”
　　师父忙搀了我起来，我坚辞：“爹娘虽待我不如长姐，却也是亲爹亲娘，养育之恩不是假的，爱护之心也不少半点……我长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恁事不知，被逼自缢了……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再者王爷娶我，是为了那十车火器，为了诛我洛氏，没有一个人，能忍受这样的摆弄。”
　　“为师随先洛尚书多年，素来知道你的心性坚毅，只是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你夫君……”
　　我冷笑两声：“师父也不是不知，我们虽有一年的夫妻之名，却无有一日的夫妻之实。何苦拿这话来羞我？”
　　师父拍拍我的肩，叹两声，去了。

　　自那夜我刺杀未遂以后，王府上下各般用具皆换成了银器。锅碗瓢盆自不必说，香炉也成了银的。守卫增派了，惦着师父在外边的人手，王爷也极少外出了。如此安生到了第三日，皇宫大宴。
　　宴上不仅有皇亲国戚，还有各部重臣，封疆大吏。进宴厅时便听见一些闲言碎语：
　　“……如此，当真是改头换面。”
　　“却不知新任吏部尚书何时接手事务，王大人一去人心不安得很……”
　　“有太子倚仗，赵大人自是不负众望的。”
　　接着他们便称颂起了太子之德，我不忍听，便收了心思，瞧向上首。
　　圣上仍是姗姗来迟，众人拜过，叙过海晏河清等套话，一一敬了酒，便开了宴。
　　这是我见圣上第二面，较之大病之时身体看着结实一些，精神却不佳，懒懒的，一句也不多言。只怕是一场病病没了底子，此后待要如何，尚未可知。
　　席间闲话，皇后称桂花糕是西域的法子特制的，皇上最是喜爱，请我们多尝尝。我便以二指捏起一块递与王爷，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在皇后的注视下用银筷子夹过，吃了下去。
　　吃完，他递与我一块帕子擦手，道：“不劳夫人亲自动手。”我作害羞状，接过了帕子。
　　也不知这桂花糕用了什么不寻常的制法，我丝毫品不出独特之味来。听得王爷赞叹了两声美味，也随之略略附和了一声。
　　吃了不久圣上便疲累了，称休息不足，先回后宫。各位请便。
　　于是没有敢滞留的，都早早地散了。

　　自宫门出来时，月色入帘，光华喜人，我便不禁撩起了帘子。谁知没来得及看看月亮，却先看见了疾驰而来的箭矢。
　　好在我有多年练功的底子，先仰倒，将将躲过去，回头却看见身后的王爷衣裳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