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空一切》watertree

37、第 37 章

　　夏穿杨小的时候和其他所有孩子一样，不顺心了会哭，不高兴了会发小脾气。每到这个时候夏扁舟就会对他说：“不要哭，不要耍脾气。”然后告诉他喜怒不形于色有多重要。
　　对一个年纪尚小的孩子来说，这样的教育并不能深入人心。夏穿杨似懂非懂，却也从未忍住任何情绪。
　　夏扁舟知道一个人的性格不能强求，他只能笑着对童荔说儿子像他，长大后定要吃亏。
　　夏穿杨的童年和大多数孩子一样，是无忧无虑的，虽然夏扁舟对他的要求很严格。他们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直到夏扁舟去世。
　　夏扁舟是病逝的，他早年不注意身体，日夜颠倒地写稿子，作息饮食不规律，抽烟喝酒没有节制，身体素质极差。后来他为了家庭慢慢改了，可是积压的疾病一点点在他的身体里蔓延，发现时已积重难返了。
　　夏扁舟走的那一天夏穿杨才十岁，亲戚朋友前来吊唁，夏穿杨哭得像个泪人，而童荔一直忍着泪水，体面有礼地接待前来的亲朋好友。
　　那一天送走所有人后，这个家只剩下了两个人。夏穿杨还没有缓过劲来，当他看见童荔关上门后无声地用纸巾擦泪时才停住。
　　童荔变成了单亲妈妈，以后这个家需要她一个人来撑。
　　童荔听见夏穿杨止住哭泣后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她的眼里明明布满了血丝，可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摸着夏穿杨的头说：“想哭就哭吧。”
　　“爸爸说不要轻易流眼泪……”
　　童荔拍拍夏穿杨的脸说：“不要抑制自己的情绪，哭出来吧。”
　　看着童荔眼睛的那一瞬间，夏穿杨突然不想哭了。如果真像童荔说的那样，不要忍住眼泪，那为什么童荔却不哭呢。
　　因为如果童荔也跟着一起哭，生活没有办法继续下去。
　　从那以后，夏穿杨哭的次数变少了，能让同龄人哭泣的事情都打击不了他。在夏穿杨成长的过程中他好像逐渐理解了夏扁舟说的喜怒不形于色的意义。
　　童荔的重心转移到工作上后，陪夏穿杨的时间越来越少。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养家和陪伴孩子，必须得有取舍。童荔也发现夏穿杨好像不爱说话了，有心事也不愿意说，母子间的交流越来越少。
　　没有夏扁舟在的家没有了生气，童荔有些自责，心中亦有苦涩，她想：其实他们的儿子更像她。

　　夏穿杨初中入学前，童荔提前找了班主任，她拜托老师不要过多询问夏穿杨的家庭情况。可是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就说漏了嘴，她说：“夏穿杨同学这么小就没有爸爸了，大家要关心爱护他哦。”
　　当时全班同学还尚未彼此熟悉，他们转着好奇的脑袋巡视周围的每一个人，他们想找出那个失去爸爸的人。
　　夏穿杨坐在椅子上，手脚冰凉。很快他被找出来了，他被迫接受所有人的目光，同情、怜悯、惊讶、疑惑，同桌还悄悄问夏穿杨他爸爸是怎么死的。
　　这个班级里，夏穿杨就像一个与众不同的保护动物，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对他，无关同学友爱，只因他可怜。
　　夏穿杨完全可以发怒，可以对同桌吼回去。可是夏穿杨没有，他忍着伤口撕裂的疼痛一言不发。他不和同学交往，起初有人邀请他一起玩，他拒绝多次后就没有人主动找他了，而他也好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学习上。
　　夏穿杨的成绩很好，但在老师同学们眼里，成绩好是在夏穿杨身上加的另一重悲情色彩。丧父学子含泪苦读，这不就是经典苦情戏码吗。
　　后来，青少年眉目长开，正是少女春心萌动时，夏穿杨受许多女生的喜欢。有一个女生跟他表白时说：“就算你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有我。”
　　也许这个女生只是在别处听来的表白话语，并无深意。但这么多年来，夏穿杨对类似的词句很敏感，他不留情面地拒绝了那个女生。从此夏穿杨的标签里又多了一个清高孤傲。

　　三年里夏穿杨几乎从未生过大病，中考前他居然病倒了。
　　考前夏穿杨填的第一志愿是景泽一中，离家近，走路十五分钟就到了。夏穿杨有些偏科，数理化似乎总是差一些，但是考景泽一中是绰绰有余的，并且有希望进最好的班。
　　可是夏穿杨的病情来得太突然了，前一天高烧不退，后一天便要上考场。童荔也急得团团转，她很久没有这样惊慌失措过。
　　中考那天下着小雨，童荔请了假送他到校门口，夏穿杨浑身滚烫，风一吹又冷得刺骨。考试时夏穿杨的头很沉，他强忍不适打起精神看题解题，两天太难熬了，虽然第二天病情渐好，但已经交上去的试卷无法挽救。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奇迹，至少奇迹没有在夏穿杨身上发生。他没有过分数线，差一点点，就一点点。
　　景泽一中去不了，远一点的景泽四中也没有希望了。正当他打算选择其他次一点的高中时，光明出现了。
　　这一年各高中扩招学生，第一批没录上第二批还有希望。夏穿杨的分数够了，他最终如愿以偿进入景泽一中。

　　高一不分文理，只有两个最好的班——0班和1班，这两个班级的学生都是全市排得上名次的人。其他人按分数段划分，每个分数段按比例均匀划分到各个平行班，这样平行班之间的水平都相差不大。
　　毋庸置疑，0班和1班的每一个学生都是第一批录取的，而扩招生遍布在各平行班。那时班与班之间的冲突尚不明显，班内第一批和第二批的小矛盾时有发生但不剧烈，因为大家都在一个班。毕竟景泽一中还没有残酷到所有人按成绩排班级，不然最后一个班的人都将是扩招生。
　　夏穿杨认为他能进景泽一中已经够幸运了，他不在乎旁人若有若无的目光，接下来他要做的是把握住机会往上走。
　　高二会有一次文理分班，这次分班看平时段考成绩和分班考试成绩，它们各有占比。难就难在看的是总成绩排名，就算夏穿杨文科成绩再好，理科成绩太差也进不了01班。
　　夏穿杨别无办法，只能往死里学。每天下课夏穿杨就去找老师，就算被骂也要去。每天纠正错题，实在不会也要背出类似题型，能拿多一点分就拿多一点分。在考试这场竞技中，他从来都不是天赋型选手，他需要付出更多时间和精力。
　　其实夏穿杨并不排斥这样的学习生活，起码没有了初中时同学异样的目光。高中的学习更纯粹，每个人来这里的目的更单纯。正好他不爱与人交往，高中同学用来打交道的时间他通通用来学习。
　　沉浸于学海之中的回报就是夏穿杨第一次考试考了年级第52名，班级第1名。只要保持这样的干劲，一直持续到高二，他就可以抹去中考失利的苦痛，站在新的起点。
　　夏穿杨以为自己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可是总有些人有些事由不得他。

　　深秋的某一天晚自习，正当放学高峰期时，有人从南面楼上倒水，在一楼空地走路的许多人都淋到了。但是天太黑根本不知道是几楼的谁干的，也不知道倒下来的是什么水，淋到的人只觉恶心。
　　第二天大家都在讨论倒水事件，空间贴吧里骂声一片。总之除了一楼的那几个班级，其他班级都被怀疑了一遍。
　　这事热度降下几天后，倒水事件又发生了。还是发生在晚自习下课，淋到水的人说那是茶水，有片茶叶沾在他的头发上。这一次有人说看见了是谁倒的，是四楼的人。
　　那时四楼南面只有两个班，1班和0班。有人说看见0班一个人大摇大摆地出来拿着茶杯就往下翻茶水。不过目击者没看清是谁倒的，0班许多人都说这是污蔑。但几天后的时间里没人往下倒水了，倒水事件又暂且告一段落。

　　一段后夏穿杨在学校里小小出名了一下，作为一个扩招生，学习成绩这么好，长得又帅，高冷不易接近的样子更让人感兴趣。
　　每年十二月中旬景泽一中举办校园文化节，每个班必须出一个节目在摊位演出吸引观众。许墨文是17班的班长，又是汉服社社长。那时正准备考试，班上的积极性不高，无奈下许墨文想到了夏穿杨。
　　许墨文是夏穿杨的初中同学，这么多初中同学中，他是为数不多的与夏穿杨交往较多的人。也许是因为许墨文对夏穿杨的事情从来不多嘴，也许是因为许墨文不像别人一样爱八卦他人隐私，夏穿杨对别人冷冰冰的脸对许墨文会柔和几分。
　　许墨文成绩也不错，他是第一批考进景泽一中的人。他听说夏穿杨中考失利，只是没想到夏穿杨竟然是第二批。
　　在17班的日子，许墨文与夏穿杨也就保持平淡的交往。许墨文人缘很好，有人知道他们是初中同学问他夏穿杨的事，许墨文也不会多说。这也是夏穿杨一直拿许墨文当朋友的原因。

　　那天晚自习下课，夏穿杨照常回家，刚走出去没几步就被许墨文叫住了。许墨文来找他商量文化节事宜，夏穿杨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水砸在他的肩上，溅起的水滴在他的脸和脖子上。
　　从楼上倒下来的确实是茶水，正好倒在夏穿杨的肩膀上，蓝黑色校服上沾着一点茶叶。
　　站在旁边的许墨文吃惊地睁大眼睛，一楼其他目击者倒吸一口气。
　　夏穿杨抬头寻找那人，只见四楼一个猕猴桃脑袋缩回去。一楼北面有两个女生小跑过来对夏穿杨说：“是0班的章韬干的。”
　　“谢谢。”夏穿杨道了谢就往楼上走。许墨文怕出事跟着他一起上去。
　　四楼走廊里的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心照不宣地等着看夏穿杨的动作。
　　章韬早就躲回教室了，有看热闹的人替夏穿杨叫章韬出来，章韬这才慢吞吞出来。刚才太黑他看不清下面的人，这一看才知道是相识。
　　“夏穿杨，你怎么来了？”章韬装傻。
　　“你倒的水吗？”夏穿杨开门见山。
　　“哦，我不小心倒的，谁知道你在楼下呢。”章韬并不怕夏穿杨。
　　“向我道歉。”
　　“哈？”
　　夏穿杨不说话，看着章韬。
　　章韬的脾气上来了：“我又不是故意的，不就是几滴水嘛。你还以为你在上初中呢？装给谁看呢你。”
　　夏穿杨还是不说话，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我知道你是可怜，到了景泽一中可没人看你卖惨。你现在一副清高的样子给谁看呢，以前还能装一装，你现在都一扩招生，还到处乱逛羞不羞，四楼是谁的地盘知不知道？”
　　章韬和夏穿杨来自同一所初中，他早就知道夏穿杨，他就是看不惯夏穿杨这样的人。他明明什么也没有，人也不见得有多聪明，可就是有这么多人追捧他。偏偏夏穿杨装成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在章韬眼里所有高冷男都是装的，都他妈是傻逼玩意。
　　“章韬你他妈有病吧？！”许墨文也听不下去章韬的话。
　　“关你屁事啊许墨文，你帮夏穿杨说话你看看夏穿杨会感激你吗，嗤，跟条哈巴狗一样。”
　　“你再说一遍。”夏穿杨盯着章韬一字一句说。
　　“我再说三遍也行，狗一样，狗一样，狗一样。”章韬招呼着围观的人说，“大家看看啊，他叫夏穿杨，扩招生，初中在我们那可是男神一枚，不知怎么就落得——”
　　夏穿杨拿起教室后门饮水机下的水桶，往章韬头上倒下去。
　　“哗——”
　　全世界都安静了。
　　夏穿杨扔下手里的水桶，看着浑身湿透的章韬说：“还你的。”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