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世家》温柔小意

12、遂使王公与卿士

　　杨娘子满头满脸的汗，只管赔不是，一个字也不敢驳。到了葵楼，观音亲往门口去迎，引官妆进卧房看了一回，金轮已哭累了，正睡着。

　　官妆仔细打量了，见弟弟面色还好，只脸色苍白些，嘴唇又起皮，因抚慰李黄道：“娘子且宽心，尚药局朱侍御是儿科的圣手，有他在，定然是药到病除的。”

　　李黄平生所系不过一个金轮而已，金轮病重，她哪里还敢拿乔，只老实哭道：“托一娘的福罢了。”

　　她和官妆素来没有可说的，官妆便转身出了内室，杨娘子早将葵楼内外仆婢都召到堂下来，官妆合了合眼，方平下火去，问道：“伺候小郎君的那几个在何处？”几个人便出来跪下。

　　金轮得来不易，虽然家里与他造了一间葵楼居住，平日里起居仍旧是跟着吴氏的时候多些，只今日吴氏出去了，才打发人送来跟着李黄。他跟着的人也是有定例的，原是四个乳母和四个丫头，乳母是精心拣选的年富力强的妈妈，丫头们也是十五六岁的大丫头，都是家生子，只怕外头来的手脚不干净，委屈了小郎。

　　官妆又问道：“五郎吃那醍醐的时候，有人跟着么？”

　　她本来道是婢子偷懒，不料竟有两个丫头抖抖索索道：“是婢子。”

　　她气得指尖发颤，含怒喝道：“跟着还不拦！小郎君的饮食都看不见，要你何用！杨娘子过来，这两个是谁家的人？叫她们父母领出去，不许再进宅子来！”

　　年轻女婢若进不了宅子，就只好往外头庄子上做粗活，且被撵出去又是极没有脸面的事。两个丫头顿时放声哭喊起来，内中一个叫道：“不敢欺瞒一娘，婢子原想拦着，是阿殊硬要给五郎吃的！实不干婢子的事呀！”

　　另一个丫头慌忙道：“我原是好意……”

　　一语未毕，杨娘子上来一人打了两下，骂道：“一娘跟前，吵什么？惊了五郎，打杀你也不够赔的！”

　　李黄在内室听得分明，只得也转出来道：“那个阿殊，原是我的表妹，一娘瞧我的份上，给她一个体面罢。”

　　官妆冷冷道：“家里只有这么一根独苗，若折了，谁给姚家的香火体面？”

　　李黄脸上阵青阵白，勉强道：“也未必是那醍醐……”

　　她是金轮的生母，官妆忍了又忍，仍旧捺不下那股心火：“姚家不是只有我们一支的！采办牡丹的差事从祖上传下来，只落到咱们一房头上，旁人谁不眼热？金轮有个三长两短，阿耶已三十多了，还能生出几个小郎来？更别说养大了。从旁支家里过一个嗣子，嗣子自然只亲近本生父母，到时候连李娘子也未必有什么好下场，何况你的表妹！”

　　她说到此处，心中忽然生疑，问道：“家里好东西也不少，你怎么只与金轮吃那醍醐？”

　　阿殊吓了个死，忙磕头答道：“旁的都入了库，因我拿不到手，所以不敢与小郎。一娘明鉴，婢子虽图与小郎亲热些，也不敢拿这个玩笑！”

　　然而家里都有定例，因怕小娘子小郎君受不住牛乳腹泻，只到十岁上才给试用。官妆问道：“你进来伺候的时候是谁教你的规矩？”

　　阿殊已不敢说话了，观音拉一拉官妆的衣角，向李黄那里使了个眼色。

　　原当是天灾，不想分明就是人祸！恰外院的管事领着个年轻医官过来，却是朱侍御今日当值走不脱，知道他们家着急，打发得意的门生过来看诊。

　　官妆忙领着家人都避到屏风后，只留杨娘子请秦主药进来细瞧。果然这位主药甚是熟练，号一回脉，便开了副药，叮嘱保暖，多喝开水，旁的倒也不很要紧。大素便去厨下吩咐预备席面请秦主药慢用，少顷外头抓了药来，煎了服下，过不一两刻，金轮便好多了。

　　人人松了口气，管事千恩万谢不尽，留客用饭，引秦主药去了。

　　葵楼里官妆也松弛下来，因发落道：“既小郎不很要紧，余人便革两个月的银米罢了，权当长长记性。只今日跟着小郎的这两个，就在院里打她们二十板子，罚到外院去作粗使，喂醍醐的自然有不是，不拦着的也有不是，谁许你轻忽小郎的身子的！”

　　底下几个都不敢再叫，各自认罚。官妆又吩咐人仔细伺候，捡了自己房里的绛纱和碧纱暂补去了的两个丫头的缺，命好生服侍小郎，这方去了。

　　晚些吴氏与姚璜回来，听见金轮病了，不免埋怨官妆几句：“我们有事，自然家里就是你作主，虽然你招待舅家来的人，也不好就把家里这一摊子撂下，怎么偏又闹成这样！”

　　官妆心里不知是何滋味，道：“原是葵楼的丫头出了岔子，阿婆倒来问我。”

　　吴氏道：“李黄虽有主意，毕竟是婢子出身，指她甚么？你是我仔细教导的，在家里时还这么不仔细，将来出了阁，外人岂能像家里这么容你！”

　　她慢慢道：“今日原是淮阳侯打发人下帖子来请，为的是楚王成亲十来年了，不巧前年没了正妃，如今还没有可意的继妃人选，想立一位侧妃暂帮着理一理家事。侯夫人是楚王的姨母，喜欢你端庄稳重，这几日打听清楚了你为人是极可疼的，立时就向楚王太妃说了。我与你阿耶也喜欢得很，过几日往福严院去上一回香，你随我同去，与太妃见一见。”

　　官妆垂下头去。

　　吴氏和声道：“怎么，你不愿？”

　　官妆因今日家里的故事，心里衡量一番，犹豫道：“阿婆有年纪了，总要人相帮，西施软弱，朱衣、观音偏又小些，其实按我心里的意思，倒想多服侍阿婆、阿耶几年。”

　　姚璜不悦道：“家里自然有我，你急的什么？”

　　吴氏蹙眉道：“大郎！”

　　姚璜的心血都在花房里，哪里管过外面的事？这几年家里确实多赖着官妆。然而金轮今年虚岁也有五岁，再过几年，底下就要认这个少主人，若官妆再管几年，威望素著，五郎将来如何自处？

　　吴氏心里想着这些，面上却只笑道：“朱衣也有十一二岁了，你像她这么大时，家里的账不都是你在管？纵她比你差些，还有阿婆呢。且楚王与咱们家也有旧交，他的人品模样，去年你就见过，实是龙章凤姿。且如今宗室，他是最近的一支，宅家对侄儿多加优容赏赐，极有体面。这回若一错过，上哪里再寻这么好的姻缘呢？”

　　她已说到这里，官妆也不好再推，只得颔首道：“既如此，阿婆作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