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世家》温柔小意

11、十户中人赋

　　魏家来的人是官妆大舅母的陪房娘子，极口赞官妆主意出得妙：“……我们娘子一听就找了人来问，果然拉着了一队不怕死的往息县去，去多少米那里收多少，外头平价斗米才四五个钱的，我们水路过去，本钱也不过七个，只卖九钱一斗，那里人都欢喜疯了，没口子地管咱们叫菩萨……”

　　官妆奇道：“价高一倍，小民家里竟不嫌昂贵么？”

　　陪房叹道：“哪里就嫌了！小娘子不知道，息县原是蔡王的封地，这两三个月蔡王把持粮仓不肯放粮，米价已涨到一百个钱一斗了，犹有价无市，饿死的人满地都是，回来的掌柜说那里惨极了。”

　　小素难以置信道：“百钱！这也有人买？”

　　陪房道：“不买怎地？田里又不出息。况且蔡王有兵将，把持着灾区，寻常官员也奈何他不得。若不是咱们家在朝里还有几个亲朋故旧，咱们家也被他弄倒了哩！”

　　她喜滋滋道：“虽然蔡王不肯让咱们发财，只是他撵人，咱们与他敷衍着就是了，什么时候真留不下去了就换个郡再卖。许王、陈王、颍王等的封地都遭了大灾，便一王的封地上只留半月，那也总能卖个一年半载，今年他们是没有粮种的了，要自己种地收粮须等明年，到那时钱也赚得够了。”

　　官妆又留她少坐，说起息县的惨状，陪房虽有了年纪，也不曾见过这种世道：“人吃人是不消说的了，更奇处却是乌鸦、秃鹫当街食人。有时候遇见街边还没饿死的流民，还有气呢，就招手赶一赶，赶不动的就没法子了。有时那鸟、狗竟有灵性，在旁边等着，看人什么时候死了就上去……”

　　官妆问得细，她也都肯回答，还劝姚家也拉一队人往河南道去发财，两家本钱一合，发财更容易些。说了一顿饭功夫，官妆问毕，微露倦意：“多累妈妈跑这一回了。”大素已预备了赏封过来，照旧是二两银子。

　　陪房知机，便要告退。官妆小时候也是在她怀里玩过的，因顺口问她家里人好。

　　陪房勉强笑道：“承小娘子厚意，我男人与丫头们倒还罢了，儿子里却有一个前日没了，说起来小娘子还见过，就是从前给大郎伺候书房的那个，在息县染了时疫，已烧了。”

　　官妆吃了一惊，又道恼，且要赏银子发送。

　　陪房含泪的苦笑里竟有了点真模样：“不敢赖小娘子的银子，实走之前娘子已经吩咐了的，这一趟差事，凡没了的，个个赏一百两发送。因我家那个短命的服侍过大郎一场，又格外给他兄弟放了良，大郎还多添了一百两，”她正色道，“我们全家，一辈子也忘不了娘子的恩。”

　　官妆默然，陪房方退下去了。

　　房内侍女都不敢说话，半晌，大素才道：“虽然人没了，毕竟还有他兄弟姊妹，难道父母就不过日子了不成？娘子何必伤怀，他去了，自然还有更好的来。”

　　官妆低声道：“一人一日能吃多少米呢？”

　　大素也不敢答话了。

　　官妆自顾自道：“咱们家是不缺米的，厨下做饭时，壮年男子也不过算一斗罢了，他们做活的人家嚼用自然更少些，”她叹道，“一日不过四五个钱，一年一二两银子罢了，竟要了一个人的命。”

　　她抬起头来，触目都是琳琅金玉，忽觉厌倦已极，正欲吩咐减了这些，外头金轮院里的管事娘子阿杨却来求见。

　　家里管事们回报是有定例的，平日里只在晨起卯正后、巳正前领差，黄昏酉正后、戌正前回差，官妆在萱堂理事。日中午时也听一个时辰的事，吴氏多病，只在卧室将养，仍旧是官妆在萱堂看顾。非极要紧的事，底下人不敢来小娘子的闺房打扰。

　　绛纱忙去开门引她进来，杨娘子生得白胖，平日里笑容满面，阖家仆婢里金轮独喜欢她，因此吴氏指了她伺候葵楼中事。

　　杨娘子额上全是汗珠儿，一路急趋到堂下：“一娘救命，五郎不好了！”

　　官妆唬了一跳：“怎么回事？请良医了不曾？”

　　杨娘子回道：“原是厨下新炼了醍醐，因家里只有李娘子爱吃这个，除预备做菜用的外，只孝敬了李娘子一匣。偏又不知怎地教五郎够着了，吃了足有半匣子，早上还好，如今又吐又泄，已更衣几次了，下出来的都是污水。偏县君与郎君才套车去了淮阳侯府上，现只请娘子赐帖子罢。”

　　淮阳侯伉俪下帖子请吴氏与姚璜的事官妆也是知道的，不及埋怨杨娘子粗心，先忙打发人拿了帖子请尚药局朱侍御去，一面匆匆亲去葵楼看顾，一面斥道：“我不过病了一两个月，你们就打量阿婆好性儿，规矩都乱了！厨下的东西，不过账你们就敢私给了别人，这也罢了，谁没有些人情往来，水至清则无鱼，我只睁一眼闭一眼；可是五郎才多大，跟着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叫他什么都往嘴里送！那醍醐原是牛乳四出才得的，里头都是油，大人且未必克化了，何况他？这一回五郎若没事也罢了，若有事，从你往下，一个也别在家里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