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星辉压船

3、听君歌一曲

　　自从做了殷桦秘书后，林胜男有感于这个领导的与众不同，她的独特之处在于她永远不会疾言厉色、声色俱厉的要求你按她说的去做。她总是能不慌不忙、不疾不徐的拿出依据，用她的学识说服你，用她的才华让你折服，用她的气场影响你，让你永远在她的影响辐射范围之内，不知不觉中听从她的安排，让你不得不按她说的去做，去执行。潜移默化中，形势就能得到改观。“这是真正的优秀！”林胜男感到自己交了好远，跟在她身边，肯定受益不浅，于是更加卖力的学习做事，有问题就向殷桦讨教，殷桦亦乐意帮助她，两人关系亲近不少。
　　一天晚上，吴山回到家就大发脾气，指着林胜男鼻子骂，“你这个领导和你一样，有病！”
　　“怎么回事？”林胜男正在陪女儿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今天你单位这个总经理到我公司拜访我，商谈业务的事。我让她多关照关照你，你的任务完不成由我们兜底，你们公司的套餐和宽带业务我们照续签。只当是拿我公司的钱养着你，别为难你就行，一切都好说。你猜她怎么说？”吴山余怒未消，坐在沙发上喘气。
　　“怎么说？”林胜男，抬起头看着他。
　　“她说你的事让我别插手，既是她公司的员工，就是她的兵。她相信你能独立完成任务，不需要依靠外援，她会对所有员工一视同仁，该照顾的自然会照顾，不需要外人指点。她公司的业务随便我签不签，反正今年的业务量她有信心完成。你说她是不是有病？迟早让她吃点苦头，妈的。”吴山骂骂咧咧的起来，走进浴室冲洗。
　　林胜男缓缓站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殷桦走到办公室门口，猛的吸了几下鼻子，“什么味道？”她进来问林胜男道。
　　“是空气清新剂，玫瑰味的。”林胜男站起来轻声道，笑容可掬。
　　殷桦走进办公室一看，桌面已被擦得透亮，各种物品码放整齐，文件也已归类，地面已明显被拖过，一派清爽怡人，与往日大有不同。
　　“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麻利！”殷桦拿起已沏好茶的杯子喝了一口，问道。
　　“昨天的事，我知道了。谢谢你！”胜男的目光有些颤抖。
　　“我得罪了你老公，你还谢我？”殷桦打开电脑开始办公。
　　胜男笑笑，坐下。
　　“以后你压力可就大了，要加油了。”电脑后传出一句话。

　　“我能请你吃饭吗？”下班后，胜男支支吾的对殷桦说道。
　　“我从不在外面吃饭，况且我得回家给我的猫猫做饭。”殷桦一口回绝。胜男心想这是领导不想跟下属多接触，有原则的体现，也就没多想。直至有一天，胜男单位周末要值班，保姆正好有事，她心想此时单位没多少人，就把女儿带到了单位，哪知半途，殷桦来了，推开门一看，像发现了新大陆。
　　“嗨，这是哪来的小美女啊？”殷桦一时情难自禁，满脸欣喜。
　　胜男以为殷桦会不高兴，没想到她却兴奋无比，拉着她的女儿不撒手，问长问短，左看右看，情意绵绵，看得出她十分喜欢小孩。得知她们娘俩中饭没着落，便主动邀请她们去她家吃饭，她亲手做，这一下让胜男受宠若惊了。
　　来到殷桦家，这是一套两居室的公寓，一进门两只乳白英短就扑上来，吓了胜男一跳，她的女儿却开心的惊叫起来，迅速与它们玩作一团。胜男进而看了一下里面的陈设，无一不干净素雅，墙上挂着不少动物画，仔细一看，都是同一种动物，头上有角，遍身是鳞，神态却异常凶猛，凶神恶煞，犹显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再仔细一看，却发现都是绣品。
　　“这些都是殷总您绣的啊？”胜男回头问殷桦道。
　　殷桦正在厨房给她们打果汁，回了一句，“啊，是湘绣。”
　　“绣的是什么呀？”
　　“麒麟”厨房里传出轰隆隆的声音。
　　胜男相继发现了许多贝壳、纽扣、树枝做成的手工，被摆放在房子的各个角落里，各种奇形怪状，奇思妙想让胜男叹为观止，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心灵手巧。
　　“平时下班没啥事，也不喜欢出去应酬，就整了这些。”殷桦走出厨房，把一杯乳白色的饮品放在胜男面前。接着又拿了一杯去给胜男的女儿，声音悄声软哝，仿佛掺了蜜糖，让人心头微醺。
　　“家里没啥水果了，就用苹果和百香果一起榨汁，加了点牛奶，做成奶昔，你们将就喝一点吧。”殷桦说着就系起围裙要下厨房。
　　胜男赶忙要来帮忙，却被殷桦推了出来。
　　胜男没啥事，就四处晃悠，却无意间瞥见一间房门上赫然写着“猫舍”二字，不由得推门而入，里面的场景让胜男震惊了。
　　里面靠窗处是一个两米左右的实木柱子，每隔一段间距就有一块木板镶嵌其间，旁边有一个收录机形状的框状物品和几个扁圆状的铁丝笼子，地上一堆逗猫的球状、羽毛状的物品，还有一个斜坡状看似滑梯又不似滑梯的物体，一屋子奇奇怪怪的东西，让胜男看不懂。
　　“那都是猫猫的东西，有猫爬架、猫爪屋、猫洗澡笼、猫玩具，所有市面上能买到的猫的东西都在这里了，那个像滑梯一样的东西是斜坡式猫抓板，既可以磨毛又可以玩耍的。”饭桌上，胜男问起哪些东西的用处，殷桦答道。
　　胜男“噗嗤”一声笑了，“殷总，你这哪是养猫？分明是在养孩子嘛！”
　　殷桦眉宇微蹙，笑了笑，“我就是把猫当孩子养呀！说不定将来要养一辈子猫狗了。”转身进了厨房。“我今天给孩子们做了个网红食品——芝士奶酪棒，家里正好有这些材料，不过要少吃，毕竟是油炸食品，剩下一点奶酪就做成了奶酪棒，这个可以多吃，想吃多少吃多少。”殷桦端出来，一脸灿笑。
　　“哇”胜男的女儿尖叫起来，“妈妈，你看看殷阿姨多好！你看你都给我们做过什么好吃的呀？”胜男的女儿一个劲的责备妈妈道。
　　胜男尴尬的笑了笑，回过头凝神的看了看，正和她女儿打成一片的殷桦。
　　吃完饭，殷桦又给她们做了饭后甜点——双皮奶，上面摆上形形色色的水果，像艺术品，看着胜男不忍下箸。
　　“殷总，这谁要将来做你的孩子可就幸福了。”胜男说道。
　　“孩子的爸爸都没着落，何来孩子？”殷桦微微一笑道。
　　这句话勾起了胜男的八卦欲望，随口一问，“殷总，你没成家吗？有没有男朋友？”
　　殷桦摇摇头，“还没”起身收拾起碗筷，
　　胜男愣了一下，本打算继续问下去，但又隐约感到哪里不对，就没再开口。
　　倒是殷桦开了口，“你看我们同龄，你孩子都这么大了，真是令人羡慕！”语气稍显低沉。
　　“我什么好羡慕的，我还羡慕你呢！年轻有为，经济独立，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到的。别灰心嘛！殷总，缘分来了，幸福自然就会来了。”胜男好言宽慰道。
　　殷桦默默点点头，“希望如此。”
　　临走前，殷桦对胜男说道，“胜男，以后私底下别叫我殷总了，叫我英英，我的小名。记得以后一定要多带你女儿来找我玩，好吗？”她诚挚得近乎央求。
　　自此之后，因为孩子，两人私底下经常走动，关系自然也更进一步，林胜男成了殷桦在此地唯一的朋友。
　　一天上午，突然有人闯进殷桦办公室，“殷总，下面有人闹事。”
　　营业厅里，有个男子正跟店长在大声理论着什么，见到殷桦来了，大家自动让出一条路，殷桦问男子怎么回事？
　　“前几天我找客服问我有张卡到期，能否注销？我这张卡跟宽带是绑定在一起使用的，客服告诉我不需要注销，不扣钱，也不影响网速，今天一看被扣了一百多。就再次问客服，这次这个客服说要扣钱，除非补上欠款，否则不给注销，我就告诉她前一个客服说的话，这个客服说前一个客服的话不予采信，除非让我把那个客服指出来，你说我怎么指出来，我有千里眼吗？你们干啥吃的？前后矛盾，吃屎的？”那个男人气得脸色青紫，语气激烈，说到激动处，拿起旁边砸金蛋的锤，在空中一阵乱舞，旁边的人纷纷躲避。
　　殷桦走上前去，朗声说道，“先生您稍安勿躁，我是这里的经理，我们电信公司也是按规则行事，绝不会讹诈消费者一分钱，可能这中间有误会，等我们查清事情原委，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查什么查，你们差这一百块钱，是你们的失误，现在就要给我退钱，否则我跟你们没完。”一顿嚷嚷之后，男子拿起锤子就要向殷桦抡去。
　　“啊”殷桦吓得双臂抱头，准备挨下这一锤时，后面一个男人一步上前，一只手扣住男人的手肘，顺手夺下他手中的锤子，再一个反剪，男子动弹不得。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凡事要讲规矩，纵使我们有错，也要给我们厘清事实的时间，不带你这么闹的，把人打伤了，就不止一百块钱这么简单了。要不要找警察来评评理？怎么样？”男人略一使劲，闹事男子疼得龇牙咧嘴。
　　“我给你们一天时间，查清事实真相，否则走着瞧。”男子临走丢下一句话。
　　胜男这时站在男人右首平行的方位，扭头正好看到男人的侧脸，给她印象最深的这人有一个英挺的鼻子配上直行的下颌，浓眉伸入鬓角，怎么看怎么顺眼，而前面的殷桦这时也扭过头来看清了男人的真容：他双目如井，浓眉如剑，目光深邃，但他的眼中似有一层雾笼罩，似是眼底有霜，让人看不清其中的内容，刚毅的五官加上肤色黝黑，透出一股男人特有的阳刚之气。刚才他扣住闹事男子的手肘正好横亘在殷桦眼前，她一眼看到上面山峰一样鼓起的肌肉。
　　不到一天时间，事实查清，第一个客服出了问题，殷桦要当场辞退她，但被人告知她是副总石茂才的内侄女，劝她三思，但是为了肃清行纪，以正视听，殷桦还是辞退了她。
　　不久，殷桦向胜男问起男人的情况，“他叫郑重，和你一样是省里派来这里锻炼的，比你早来一点，在技术运维部门。听说和你念的是同一所的大学。”
　　“哦”殷桦一下来了兴趣，顿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欣喜。
　　“你去把他给我叫来”殷桦喜不自胜道。
　　男人来了，不打招呼，就大大方方坐下，打量着四周。双方一打听，才知殷桦比他高三届，“学姐呀！”男人一拍大腿。
　　胜男端来一杯茶，说了声，“小郑，小心烫。”被他无视，继续跟殷桦热聊。
　　胜男悻悻而归。
　　自此之后，殷桦又多了一个朋友，时不时找郑重聊天，一聊天就忘了时间。这倒让胜男起了心思。
　　“小郑，你今年多大了？”一天，胜男专门来到他办公室，见四下无人，小心翼翼的问他道。
　　“二十八”郑重正在赶一份材料，头也不回的说道。
　　“那你有没有女朋友啊？”郑重停下了手头的事，回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多管闲事”的表情。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嘛。男人大丈夫爽快一点嘛。”胜男穷追不舍。
　　“没有” 郑重随便回了一句，继续啪啪打着电脑。
　　胜男喜上眉梢，凑近郑重，附到他耳边，“殷总也没有。”
　　听了这句话，郑重再次停下来，审视着胜男，半天不出声，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表情。
　　从此，郑重跑殷桦办公室不那么勤了，殷桦找他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脱，胜男感觉是自己把事情弄砸了，后悔不迭，所以看到郑重也总是绕道而行。
　　一天下午，胜男去家门口超市购物，因为是周一，超市里几乎没人。走到蔬果区，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仰着头张大嘴巴，往嘴里送东西，仔细一看，是郑重。鉴于对方也发现了自己，她只得上前寒暄一番。
　　“小郑，你怎么在这？”胜男微笑道。
　　郑重又往嘴里丢进一样东西，咀嚼起来。这次，胜男看清了，是哈密瓜的试吃品。
　　等他慢条斯理的吃完，回了胜男一句“我来买东西啊！”
　　胜男“哦”了一声，准备离开，郑重说了一句“小林，你说为什么试吃品总比原品好吃？”
　　胜男觉得此人无理，便懒得理她，正欲离开，却只听他接着说，“你说爱情像不像试吃品？”他拿着一块蜜瓜在嘴里吮着，一边斜睨着她，“吃着很甜蜜，等到买回家了却发现大不如前？也不知为什么？所以我从不买水果，只吃试吃品。”接着他把蜜瓜丢在嘴里，大嚼起来，一脸享受的模样。
　　胜男心中一动，她无言以对。
　　这时音乐响起，郑重一秒歌神附体。
　　“翻几座高山/趟几条长河/才能找到梦中的辽阔/风那么一吹/雨那么一落/满山遍野就开满七色的花朵——”唱的跟音乐里分毫不差。
　　又一首开始：“愿跋山涉水/一生都追随/打动我心的那个谁/心在飞翔，爱在遥望/我只想和你去远方——”他在音乐中开始摇摆，并不断变换步伐，然后身体慢慢下伏，贴近地面，同时不断变换手势，以半圆甩腿到以三百六十度快速翻转和移动，动作越来越快，幅度越来越大，能量也越来越强，到最后他以手部撑地，停顿了几秒，突然像有一股电流通过身体，他一跃而起，整个身体如烟花般在空中炸开。
　　猝不及防，让胜男欣赏到这一幕，她怔住了，半天回不过神来。
　　“怎么样？小林。吃不吃惊？”郑重在一旁抹着汗水说。
　　“没想到你还会这一出？哪学的呀？”胜男终于回过神来。
　　“自学的。没办法，就是这么有才华。一听到喜欢的音乐，就想抽风。”他甩甩头，试图让头发服帖。
　　“在超市里跳舞，你是头一个了。”胜男苦笑道。
　　“兴趣来了，哪里都是舞台，而且这里很好。”他朗声说道。
　　“我怎么没觉得？”胜男看了一眼四周，没一个人，只有音乐在耳边轰炸。
　　“因为这里的音乐很赞，比任何一家乐吧都赞，这里每天到点都会放张冬玲的歌，我喜欢听她的歌，而且周一又没什么人，听听歌，跳跳舞，买买东西，是个身心放松的好地方。”
　　“你还真有点——与众不同。”胜男想到了一个词。
　　“是不是‘我们不一样/不一样’？”郑重随即哼唱了起来，走远了。
　　等到收银台结账的时候，两人又相遇了，郑重手里提着一袋日用品，彼此笑笑，排着队，无话可说。
　　“你说我如果将来失业了，来这做个收银员怎么样？”胜男看着前面的收银员小姑娘熟练的扫码，收费，心想不难，转而问后面的郑重道。
　　胜男本以为他会嘲笑她，没想到他说了一句“Good”。
　　走出超市，两人同时收到了单位开紧急会议的通知，胜男急了，没有交通工具，因为她是走来的。
　　“来”郑重在不远处朝她挥手，“坐这个”他拍着身旁一辆白色摩托车的后座。
　　“行吗？”她犹豫不决，看着他。
　　“怕我把你卖了？”郑重瞪大双眼，一本正经道。
　　“走，出发。”胜男一屁股坐上去。

　　“两颗孤单的魂/会心的眼神——”本以为坐着郑重的车，会风驰电掣赶往目的地，哪知他不紧不慢，沿路哼着小调，骑着车走街串巷，比驴还慢。
　　胜男急了，“你倒是快点啊！迟到了。”
　　“急什么？他们开他们的，我们走我们的，迟到一次，死不了。要分清主次先后，轻重缓急嘛！”说完，还不忘跟一个熟人打招呼。
　　“那你觉得开会是次了？”胜男哭笑不得。
　　“妈呀！”胜男话没说完，车子就飞了出去。
　　“这下满意了吧？我带你抄近道。”郑重载着她超速行驶，风在耳边呼呼作响。
　　胜男心想这小子有病，下次再也不搭理他了。
　　不一会，郑重载着胜男拐进一条巷子里，一个不小心带倒了一位乡下卖鸡老太的笼子，撞死了几只鸡，鸡也到处乱飞。老太不干了，除了帮她捉鸡外，还得赔钱。
　　两人赶紧下来四处捉鸡，胜男付了鸡钱，拎着死鸡，继续赶路。
　　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公司铁门关上了，门卫不知去向，喊了半天没人应，估计也被叫去开会了。
　　胜男恼怒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郑重，他耸耸肩做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想想办法呀！你。”胜男跺脚道，恨不得踹他一脚。
　　“容易”他脚一抬，人已在铁门上。他示意胜男也来翻，并给了她一个轻蔑的眼神。
　　这一下胜男气大发了，“当年我在爬树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一把把手里的鸡扔进院子里，不想死鸡活了，开始咕咕在院子里乱飞，原来鸡只是晕了，却并未告别这个世界。胜男一急，倏忽一下就过去了。
　　郑重在上面看得目瞪口呆。

　　“诶诶，你们别跑啊！”胜男大喊道，开始在院子里捉鸡，这时楼上开会的人已有人透过窗户在上面对他们行注目礼。她回头一看，郑重还在上面拍手大笑，心里一发狠，对着他就是一拽，“你倒是快下来，帮我捉鸡呀！”
　　“哎呀，妈呀！”郑重差点当场摔死。
　　晚上，胜男在灯下想起今天的遭遇，不禁哑然失笑，摇摇头，思忖片刻之后，她拿出日记本，开始写日记。她写日记和别人不一样，不是记流水账，而是喜欢围绕一个鲜明的人或者一件独特的事来写，也就是一些小文章，力求突出某一点，这是她的喜好，所以她开篇第一句话：“一个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