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星辉压船

4、我从山中来

　　“你听他扯淡。”过了几天，胜男偶然遇到郑重的一个哥们儿程大洲，跟他说起周一在超市遇见郑重的事。
　　“他是去买打折商品的，谁不知道周一是那家超市的打折日？”程大洲撇撇嘴道。
　　“啊？”胜男瞪大眼睛，倒吸一口气，顿时心思紊乱。
　　“我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讲哦，郑重要知道，非打死我不可。”程大洲看了一下四周，压低语气，故作神秘道。
　　“他家挺难的！他家在农村，他父亲得了尿毒症，每月透析这个数。”程大洲伸出几根手指。
　　胜男听得心里一阵发紧。
　　程大洲接着说道，“他母亲靠在外打零工生活，他底下还有个妹妹，还在读大学，需要钱。所以，你想吧！”程大洲耸耸肩，做了个你懂的表情。
　　胜男脸色煞白，“所以他每周一去超市买打折商品，为的是省钱养家，他又死要面子，说了那些，也就你信。”程大洲摇摇头，离开了。
　　程大洲离开好久，胜男还立在当地，心想“这个丧门星竟然过得这么悲催——”她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是真的吗？”办公室里，殷桦问胜男，眼角湿润。
　　胜男点点头，心情沮丧。“这样”殷桦想了想，对胜男说道，“你以后看哪里的工作报酬多一点，就尽量安排他去多做一点，比如加班、出外勤什么的，我会跟领导层商量，适当调高报酬。以后你每逢周一都去趟那家超市，你再去买点代金券或者购物卡之类，就说是你丈夫单位免费送的，用不完，或者说是别人送给我的，随便你怎么说都行，总之不让他看出一点破绽，好吗？当然这钱我出。”她急急的说道。
　　“不，殷总。我也要出一部分钱帮他。”胜男连忙说道。
　　“你那么点工资，哪能让你出钱？我目前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没啥负担，就这么定了。”殷桦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哦，对了。”就在胜男准备出门办事前，殷桦又想起来一件事，“你让他来我家吃饭，以后周一就是我们仨的聚会日，知道吗？就在我家，我给你们做好吃的。还有，以后周一有空，我也跟你们一起去逛逛，看里面的音乐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听。记住，我纯属是去听音乐的。”殷桦一改往日惜字如金的风格，话说得很快，像打机关枪，近乎喋喋不休了。
　　胜男感觉心中有个地方，热潮往上涌，快要冲破堤防，她赶紧走了出去。
　　这边，程大洲进了办公室，看见郑重，“都按你说的办了。”一边涎笑着问郑重怎么谢他。
　　郑重笑了笑，没回答，转脸望向窗外的夕阳，天空似是破了个洞，染红了夕阳，汩汩不断。世界像艘轮船在血色的海洋里浮沉，他亦在其中。
　　从此，林胜男总会在周一的超市里，跟郑重制造各种偶遇，一会是包里掉出几张券，说装不下，用不完，顺手塞给郑重帮忙处理。一会是别人送殷总的购物卡，没时间用，让她送给有时间用的人，也顺手塞给了郑重。郑重心领神会，假意推脱了几下，也就收下了。
　　时间一长，二人也熟络起来，两人一边听着音乐，一边选购着物品，偶尔看着郑重在货品间旋转，伸脖子，踢腿，一会隐身不见，一会在不远处探出头做鬼脸，滑稽的样子不禁让胜男哈哈大笑起来。胜男却也是个跳脱的人，被郑重一引，也童心大发，她也想办法捉弄起郑重来，一会消失不见，一会又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拿着一个儿童音乐手机放在他耳边，“熊大，站住。”吓得他一大跳，一个回身，手机跌落在地。她哈哈大笑。
　　有时她还会带上女儿，约上殷桦，一群人浩浩荡荡来采购，女儿贪吃，趁大人不注意往嘴里塞进一颗糖就跑，让胜男发现了，追上前去，喊郑重来帮忙。郑重一个箭步上去，反扣住女儿的两只手，胜男则从她嘴里使劲抠出糖，把女儿气得哇哇大哭，引得旁人侧目而视，以为他们是虐待小孩。这时殷桦就会摇着头，过去柔声安慰孩子，还没等哭声停止，一瓣桔子塞进了孩子嘴里，顷刻就不哭了。殷桦抬头一看，只见郑重挡着监控，胜男在角落里剥着桔子，不时往嘴里塞去，还扔给郑重一点。殷桦看了又是好一阵摇头。
　　几人走出超市时，已是夕阳西下，霞光万丈。天边一个巨大的玉盘，如女人的俏脸，散发明艳的光辉，照得他们有些炫目，他们就这样怔怔的看了好久。
　　晚上，胜男把孩子送回家，三人在殷桦家里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谈到理想，各自想法不同。
　　胜男说，“我就想好好把自考本科读完，然后苦练技能，争取在全省电信系统的员工技能大赛中获奖，然后转正。这对我非常重要。”胜男强调道。
　　“好，我支持你，胜男，好好干，我一定推荐你去参加比赛。”殷桦拍着胜男的肩膀说道。
　　“我呀，就想赚钱，赚好多好多的钱。”郑重醉醺醺的说道。
　　胜男和殷桦对视了一下，殷桦小心翼翼的对郑重说道，“小郑，如果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们讲，看我们能不能帮助你。”
　　“谢谢你们！我搞得定。”郑重说完这句，便独自一人到一边去喝着闷酒，不再理会她们。
　　“英英，你呢？你对未来有些什么理想？”胜男问殷桦道。
　　“我呀！”她娇羞的看了一眼在一旁喝闷酒的郑重，“很简单，就想找个男朋友，结婚生子，然后相夫教子。”
　　“好”胜男一拍桌子，美眸斜睨，借着酒劲，看着二人。“殷总，不，英英，还有你，郑重——你二人，男未婚，女未嫁，我看正好凑一对。来，你俩干一杯。”
　　殷桦瞬间双颊绯红，目如流光，低眉不语。
　　郑重一把站起来，拿起酒杯，扯着嗓子喊道，“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给领导敬杯酒，领导不喝嫌我丑。” 说着就要跟殷桦碰杯。
　　胜男踢了他一脚。
　　“你干吗？是不是嫌我没敬你？来，来，举杯，我跟二位美女一醉方休。”接着自己一饮而尽。
　　从殷桦家出来，胜男因为喝了酒，不能开车。她只得又坐郑重的摩托回家，一想到每次跟这小子在一起准没好事，她就祈祷一路平安。
　　“黑夜来得无声/爱情散得无痕/刻骨的风卷起新的清冷/吹去多年情分/只剩我一人——”郑重一路大声吟唱，一路风驰电掣，穿行在黑夜的灯火中。
　　“你很喜欢张雨生吗？”胜男在后面大声问道。
　　“你知道这首歌？”郑重转头问道。
　　胜男嘴角扬起，“我认为这是张雨生最出色的一首歌，没有之一。”
　　“说得好，说得妙。”滴滴滴，郑重兴奋的鸣了一路喇叭。
　　到了一处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郑重突感不适，“不行，头有点晕，我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一眼瞥见旁边有家林木园艺店，里面亮着灯，旁边有石椅。便把车停在路边，径直走向石椅坐下，捶着头，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看，喝多了吧！喝不了那么多就不要喝嘛！以后绝对不能这样了，太危险了。”胜男在旁边边唠叨，边打量着四周。
　　郑重点燃一支烟抽上，火星在夜里一闪一闪，胜男扭头看了一眼，想起了自己在夜里经常看到的萤火。
　　“你是不是对殷总没意思？没意思就趁早收手，别去招惹人家。”胜男远远的看着他，冷冷说道。
　　郑重没有回答他，他还在一口接一口大口的吸着烟。
　　“谁说我对她没意思？刚刚我还给她发信息，约她明天看电影。不信，你看。”说着就要把手机递给胜男，胜男没接，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走进店内。
　　她走进后，一下为眼前开阔的视野惊住了，里面有各色的树木花草，树木区和花草区分开，绿草如茵，树木参天，俨然一个小型森林。里面有各种灌木，还有决明草、何首乌、田旋花、蛇床子…等各种花草。有她见过的，没见过的，眼花缭乱。这些小时候田间地头的最常见不过的植物，在这一刻，全都鲜艳夺目，美不胜收。
　　店里老板娘看到胜男，连忙笑脸相迎，问“您需要买什么花？”
　　“我只是随便看看。”胜男笑道。
　　老板娘的脸立刻冷了下来，没好气的说道，“我们要关门了。”
　　“好，我们马上走。”胜男陪笑道，却没有走的意思，仍是呆呆的望着那里。
　　“我以前在农村没觉得，怎么今夜一见，感觉这些花草全成了另外一种样子，特别美，特别艳，你说怎么回事？”胜男转过身问后面进来的郑重。
　　郑重跟在后面，饶有兴致的欣赏着周围的一切。
　　“你有多久没回农村了？”郑重在后面来了一句。
　　“很久了。”胜男低低的说道。
　　“那就对了，你是想念那里了。”
　　胜男心中一动，看了一眼眼前这个还在吞云吐雾的男人，不发一言，只转头呆呆的看着那些花草。他也看了看她，吐出一口烟圈，看着那些植物，“我也想念那里，我们的根在那里，但我们必须得离开那里，离得越远越好。”接着又猛吸了一口烟，然后回头看着她，“但有一点我不明白，你家不就在这吗？为什么不回去？”
　　胜男心中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仍是低着眉，不发一言。
　　“我们跟这些花草一样，都是从泥土里蹦出来的，却也跟它们一样，禁锢在盆中，小心翼翼又努力的生长，努力长成人们心中想要的样子，最后卖一个好价钱。以后别来这种地方，都是交易，没什么好看的。走吧。”他一脚踩灭烟头，率先走了出去。
　　“唉，”胜男追了出去，“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于是，在车水马龙的街头，霓虹闪耀，清风徐徐，星光熠熠，他们坐在石椅上，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一刻，夜并不宁静却又特别宁静。胜男讲着自己的故事，一个不太长的故事，故事里的女孩很优秀，却命运多舛，被剥夺了上大学的权利，为了家族利益被逼着嫁给不爱的人，然后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一直到今天。
　　讲完后，她发现她的眼角有泪，她拭了一把。看看郑重，他靠在椅子上，头昂着看天，耷拉着眼皮，似是睡去。烟蒂还叼在嘴里，上面的火星像是天空坠下的星辰，“本没指望你听进去，但谢谢你听我说。”胜男心想，“走吧！”她站起来准备回去。
　　“打个比方”身后的郑重突然说话了，“我和殷总是你最高兴遇见的人，但是如果你的父母不重男轻女，你不到这一步，你觉得你会遇见我们？会有这些美妙的缘分？”他翘起腿，两手交叉在胸前，吐出一个烟圈，“有些事情自是不必过于执着，一切自有天意。为我们的遇见，也该感恩。你说对不对？小林。”郑重定定的看着她，漆黑的眼睛比夜还黑。
　　胜男一时无话可说，只呆呆的回望着他。
　　“当然了，我只是打个比方，说不定你心里特讨厌我呢？哈，走吧。”他弹掉烟蒂，起身准备离开。
　　回到家，胜男洗漱完毕，准备看书，却看了一眼手机，犹豫了一下，她拨通了弟弟的电话，“享男，我周末回去看爸妈。”
　　挂断电话，她轻轻点开我的歌单，第一首就是《爱我的人伤我最深》，她点了一下播发键，设为单曲循环，哀婉的音乐立刻响起，她开始写日记：“我们”。她想了很久，也写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