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星辉压船

24、一江泪水又东流

　　项清渭计划和郑重带上尹明和胜男一起去郊游。“既然他们都在一起了，尹明是我的亲戚，你和胜男又跟亲人一样，咱们没理由不走得更近些，趁着五一，咱们搞个公司家庭日，带着全公司的人一起去郊游吧？去滨江森林公园，那里可以垂钓、放风筝、野餐，涛涛一定喜欢。最重要的是那里有好大一片森林，美极了。”夜晚，项清渭拢着郑重的背，娇滴滴的说道。
　　“还是不要了，公司这段时间挺忙的，我怕大家没时间。”郑重推脱道。
　　“你去嘛！涛涛都放假了，你这个当父亲的都没好好陪过他，这次你一定要抽点时间多陪他一下，好建立一下你们之间的父子感情。况且你和他妈妈陪着他一起去，他一定会很高兴的。”项清渭撒娇的说道。
　　郑重在项清渭的百般央求下，只得应允。
　　就这样，五一假期期间，几百号人浩浩荡荡驱车来到郊外的森林公园团建，步入公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草坪，尹明带领大家在草坪上支起帐篷，准备饮食，忙得不亦乐乎。涛涛则拉着郑重和胜男在草地上放风筝，郑重教涛涛放风筝，胜男则站在一旁看着风筝越飞越高，阳光在他们身上荡起一圈圈光晕。
　　“妈妈，你快来帮忙啊！这线卡住了。”涛涛在旁招手叫妈妈过来。
　　“怎么了？”胜男走过去问道。
　　“这线缠在一起了”郑重正低头理着手里的线。“拿着”他拿出理好的线的一头交给胜男。
　　胜男接住，“来，从这里穿过去。”郑重示意她把线从他圈出的一个洞里穿进去。胜男按着他的指示办，小心的将线饶进洞里，却不小心碰倒了郑重的手，两人一时心神感应，四目相对，胜男连忙垂头理线，不一会线解开了，风筝飞得更高了。
　　“剪不断，理还乱。”郑重看着天空的风筝说道。
　　胜男只顾看着天上的风筝不出声。
　　“风筝飞得再高，也有线连着，真不知道人类怎么会发明风筝这种东西？”胜男朝着天空喃喃自语道。
　　郑重看了胜男一眼，望向天空，“为了心中的念想，明知不可为而为。”
　　“我们可以一下扯断线，放飞它，但真要是这样，涛涛会不高兴。”胜男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郑重说道，然后默默走开。
　　胜男一人沿着石板路向公园腹地走去，项清渭示意尹明跟上去，但是他坐着没动，只有郑重久久望着她的背影出神。不到二十分钟胜男便进入一片密林，看见一大片树身呈弯曲状的香樟树，密密匝匝，多年累积的落叶厚厚地铺在野草坪上，到处是不知名的各色野花，胜男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处世外仙境，足以跟家乡的树林媲美。她坐在一棵树下，闻着浓烈的香樟味的气息，感受它蛇一样在身体里游走，又轻轻吐纳清新。胜男的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舒畅，她仰头迎接从浓荫中透出的阳光，和着风一起拥抱着她，她想到了郑重，想他在她身边，跟他一起感受这风和日丽的温馨，她在思念着他，无时无刻的思念着他，这种思念就像呼吸一样成了她日常最基本也最重要的一环，只有当不舒服了，痛了，才能化为最深切的煎熬咬啮着她的心，但是现在陪伴她的只有眼前的清风朗日，就像无数个独自思念的夜晚，陪伴她的只有黑夜一样，也许不久之后，就连这点光都不再有的时候，这思念就会永远消散于空中，变成空中永远的痛。
　　胜男开始往回走了，在一片片水杉、枫香、广玉兰丛中，她顺着起伏不定的地势，看到乌桕、枫杨等本地乡土乔木交错，几条溪流从林中穿过，汇集到低处，形成一个六十余亩的浅湖。湖边鸢尾、水葱等植物生机盎然，时不时有小鸟掠过水面。她又步行了近二十分钟，才走出了这片纵深的香樟林。
　　走出香樟林，胜男向东走去，不久看到一个标识牌，心中一动。她顺着标识牌走去，走在错落的水边石道上，一路人少清净空气好，这里是长江和黄埔江的交汇处，耳边不时传来船只的汽笛声。不时还可以看到公园放养的獐从眼前闪过。她一路逛着，走到一处园门不远处，隐隐看见一个人站在门前望着她来的地方，颀长的身影宛如林中的秀树，巍然英挺，浅浅入梦。她站住了，他却向她走来，让她想起了刚才在香樟林的风和朗日。
　　“你怎么在这？”胜男问道。
　　“我在等你”他指了指园门上的字“杜鹃园”说道，“等了很久。”
　　“你知道我会来这？”胜男清冷的看着他，心中暗流涌动。
　　“我不肯定，但我想试试。”郑重深深的看着她道。
　　“为什么？”胜男疑惑的说道。
　　“因为我想验证一下你对我还有没有感情？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忘了我们在松山相遇的植物园，以及你对我说的那番话。”郑重凝视她，深情的说道。
　　“不过是巧合”胜男离开，暗流开始涌起，却径直进了大门。
　　里面是一片片杜鹃的花海，间或有鸢尾和月季夹杂其间，花红如火，蕊黄如焰，每一朵花都像是一张明丽的脸，灼灼其华。映照着他们的脸，润如玉情如纱。他们徜徉在花海间，不愿想起世俗，只愿细细品详美的本质。
　　“这可比当年我们在松山看到的那些花好看多了，美真是没有止境。”郑重在她身后端详着一大树杜鹃说道。
　　“这也颠覆了我对花的认知，原来花也可以长成参天大树，也可以这么磅礴大气。”胜男啧啧赞叹道，他们同时看着高耸的杜鹃树。
　　“人能来世间经历一回这些美好的东西，也是好事。谁说人生没有意义？真的不应该有遗憾。”她盯着眼前云样的海，感伤的说道。
　　“比如说经历一回真正的爱情”郑重扭过头来看着胜男，“这样的美恐怕也只有爱情才可以能与之媲美。”他又转过头去目不转睛的欣赏那些花。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这样磅礴的爱，纵然美得骇人却也凋零得骇人，我怕我的心脏接受不了，也经受不住，我只想拥有一种普通人的爱恋。可有时候连就这种愿望都求而不得。”
　　胜男回过头来看着他，眼中笼罩着阴郁的雾，四目相对，皆怅然若失，相顾无言。他们默默朝前走去。
　　“记得在松山有一晚，我们喝醉了，我送你回去路过一个园艺店的事吗？”郑重轻轻问道。
　　胜男点点头，没说话。关于他的每一个细节，她都刻在心上。
　　“那时我对那些被移栽在盆中的植物，很不以为然。觉得它们被禁锢了自由，改变了自我。现在我才知道，我们都是它们，它们又都是我们。”郑重回过头轻声说道。
　　“是你改变了我的想法，让我知道这世间有很多的无奈和不得已，艰难困苦对于心中有爱的人来讲，只是一道磨刀石，心只会被磨得越发明澈透亮，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改变而改变分毫。看，那时我多愤世嫉俗！”郑重露齿一笑说道。
　　“我也一样”胜男笑笑说道，二人一路前行，一路说。
　　“出狱之后，我彻底认清了这个世界的本质，男人必须要有自己的事业，才会有一切，这一切当中有自由，有自由的选择，当然也有爱情的自主权。”郑重看了一眼胜男，说道，“所以那时我去了非洲，在那里没日没夜的干，什么也不想，就只是干活，克服了很多艰难困苦，才有了今天。”
　　“你是幸运的！”胜男看着郑重轻声说道。
　　郑重点点头，“我的这份幸运建立在很多人的付出之上，我欠他们太多了。当然我欠你的最多。”郑重深情难抑的看着胜男说道。
　　胜男摇摇头，“我感恩遇见你，从没有一丝怨恨。”眼里泪光在闪。
　　她转身欲走，却被郑重反手拥在怀里，沉痛的说道，“我想你，胜男，一直在想你，从未忘记过你一分一秒，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有一天与你再次相见，能够再在一起，可是你为什么老是不理我，老是要走呢？我的心都要碎了。不管平凡还是伟大，爱情就是命运赠与我们心中最磅礴的花，为什么我们不好好保管这朵花，而是要任其枯萎呢？是世俗吗？是功利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我多想和你一起远走高飞，看遍所有世间风景。”
　　”人生如逆旅，你我皆是行人，何必太执着？郑重。”胜男闭上眼睛，眼角淌下一滴清泪。
　　“你没有勇气，你还是林胜男吗？”郑重痛斥道。“你顾忌什么？爱我就跟我在一起，永远不分离，我不允许你跟别人在一起，我不快乐，你也不快乐，跟他分手吧！跟我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啊！”接着转变成苦苦哀求。
　　胜男心中的火山被引发，她一把推开郑重，快速向外面跑去，她一路奔跑，踩过泥泞，踏过沟坎，刮到荆棘，泥水四溢，溅湿了她的衣衫，她的脚踝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她拼命飞奔，像小时候在旷野里飞奔一样，她的身体已遁，只有一颗心伴随她左右。终于她到达三水合流之处，大海无垠，江水回流，水面平静的像一条铺展在地上的玉带，波光粼粼，勾引着她的眼，她的心。没有片刻犹豫，“扑通”一声，她跃进了水里。
　　紧接着，她的耳旁又响起了“扑通”一声的声音，一个人影也跟着跳了进去，并快速向她这边游来。胜男快速向前游去，他在后面穷追不舍。一开始后面的人根本追不上，后来因为胜男身体羸弱，渐感体力不支，被后面的人追上，一把将她拽住，要将她拉回岸上。
　　“你不要命了？这里可是长江，会死人的。”郑重在水里气喘吁吁的说道。
　　“我是不要命了，我死了更好，免得你老是逼我，折磨我。”胜男在水里哭着喊道。
　　“好、好，我不逼你了。你想怎样都行，只要你不难过就行。”说着就要将她往岸上带。
　　“我不回去”胜男使劲挣开他，往前游去。
　　郑重一把扳住她的脖颈，重重的吻住了她的唇，直到她停止挣扎，水花归于平静，一切听从他的安排。
　　二人终于回到岸上，都累到虚脱，“我相信你的游泳水平了，真不是盖的，只是你还是最终游不过我。”郑重倒在草地上，望着天气喘吁吁的说道。
　　“郑重，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游泳吗？”胜男坐在草地上，望着天说道。
　　“为什么？”郑重望着她问道。
　　“因为只要在水里，我就不需要擦眼泪，我讨厌不停的擦眼泪。所以从小我的游泳技术就非常棒。”胜男轻轻的说道。
　　郑重一愣，坐起来将她拉入怀中，“你别难过了，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照做就是了，只求你从今以后别再难过了。”他在她耳边低语道。
　　她没有挣脱，只静静望着天，天空明净澄澈得让人心疼，这样的时刻，她只想好好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