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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栏杆拍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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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一晃五年过去。五年对某些人来讲,可以是一瞬,也可以是永远。有的人原地踏步,有的人成就伟业;有的人重获新生,有的人却还在酣睡未醒,胜男庆幸自己是醒来的那一个,她更加聪慧却也更加羸弱了。
“你这肺病已经转化成了肺心病,血液由右心室经肺内的血管到左心房,再到左心室到全身,回到右心房。肺内的血管就是右心室和左心房之间不通畅,为了供血充足,右心室就得超负荷工作,失代偿,功能和结构就会发生病变。”医室里,医生深深的看着林胜男,不无忧虑的说道,“已出现了右心衰竭,随时会呼吸衰竭。”
“医生,我这病还能撑多久?”胜男脸色蜡黄,抚着胸部说道。
“难讲,看后续的治疗和调理,这种病最忌讳过度劳累和情绪忧虑,这次比你上次来病情加重了很多,你真的要注意了。总之一句话——赶紧住院治疗吧!”
“不,医生,我暂时不能答应你。”胜男虚弱的说道。
疾驰的动车上,山河向她奔来,将她纳入到它们的怀中,无声的抚慰着她。对于死亡,她并不害怕,她认为这只是将自己的躯体交给山河,她本就是它们的一部分,死去只是再次回到它们的怀中休息而已。而对于自己的儿女因她逝去后,无所傍依,则是她真正害怕的。所以她要去办一件事,赶在她病情恶化之前,去完成她心中最后的心愿。这是几年来胜男第一次出远门,她把女儿交给亲戚照顾,带足了行李和药品,然后带着儿子奔赴一个地方,去见一个人,做一件事,做完这件事,她才可以安心的离开,对于这一生,她已没有遗憾。胜男看着躺在她身边已经安然入睡的儿子,长长的睫毛覆盖在下眼睑上,脸蛋光洁安详,看上去美得像一幅画。这是一个漂亮懂事的孩子,一个结实的小男子汉,继承了她和郑重的优点,聪明灵秀,纯净善良,从不给妈妈惹麻烦,清亮的眼眸里永远像是汪着一汪清泉,让人心生怜惜,她无比欣慰的轻轻的抚摸着儿子的头。
这边郑重的婚礼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郑重不管,全权交给项清渭一手操办,自己则一头扎进工作中,不管不顾。
偶尔项清渭问他的意见,“这件衣服好看吗?”
“嗯”
“这件东西怎么样?”
“嗯”
“我们要请些什么人?”
“嗯”
……
项清渭看着他,他也看着项清渭,像是不认识对方。他也快不认识自己了,他时常感到疲惫并且孤独,除了工作,他做什么都无精打采,偶尔在办公桌后抬头四顾,四周除了寂静还有可怕的虚空,他又更加快速的一头扎进工作中。
婚礼前一天,秘书进来说,“郑总,有个叫程大洲的人找你。”
他一个激灵,心底有个地方吹进一股风,见到程大洲时,二人先是无语,然后是久久的拥抱。
“郑重,不,郑总,兄弟我来投奔你了。”几年不见程大洲褪去了青涩,人变得更加稳重圆融,眼里尽是久别重逢的欣喜。
“走,找个地方说话。”郑重拍拍他的肩膀。
应程大洲的要求,他们在街边的一家烧烤店里坐了下来,郑重点了些菜,又要了些啤酒,二人似乎一下又回到松山的青葱岁月。
“你是怎么怎么知道我在这的?”郑重问道。
“其实我早知道你的地址”程大洲喝了一口啤酒说道,“殷总跟我公司的人还有联系,我是通过他们知道你的地址的,之所以这次会来找你,主要是最近我跟领导闹翻了,于是就干脆辞职了,这才想到来投奔你的,你可得赏兄弟碗饭吃,啊。”
郑重笑着点头,二人碰杯。
“哎,我说你不是跟殷总处得好好的吗?我听你公司的人说你又要结婚了,咱个回事啊?”程大洲酒过三巡,纳闷的问郑重道。
“一言难尽”郑重低下头,独自喝了一大口酒。
“别说我了,你们那边的人还好吗?”郑重问道。
“你是想问林胜男的事吧?”程大洲故作神秘道,他看了一眼郑重,欲言又止,“当年你和林胜男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公司里大家也是议论纷纷,不明所以。也才只有我才知道一二。”继而压低声音凑近他的耳边,“想不想知道林胜男的事?”
郑重身躯一震,喝到嘴里的酒呛了出来,他剧烈的咳嗽着,程大洲忙拍着他的背。
他期待的看着程大洲。
程大洲看看四周,悄声说,“她离婚了”
郑重手一抖,碰倒了啤酒瓶,酒液洒到他身上,他浑然不觉,只死死的看着程大洲,脸色发灰,程大洲被他看得发怵,一时发慌,竟忘了自己要说的话。“为什么?”郑重追问道。
“听说她老公破产跑路了,走之前跟她离了婚,你不知道,原来她老公有□□背景,你说可怕不可怕。”程大洲拍拍胸脯道。
郑重心中某个淤堵的地方一下被冲开,在这之前,他心中还有结解不开,现在他一下豁然开朗,顿时明白了所有的一切,心中洒照进温热的光。他转过头想去找啤酒,这才发现瓶子倒了,又赶忙去开另一瓶。
“还有呢?”他不动声色的喝着酒。
“她后来生了个儿子。”郑重一下瞪大了眼睛,心揪紧,他还没反应过来。
“那孩子我见过一面,”程大洲又凑近郑重的耳朵,用蚊子般的声音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对他挤眉弄眼道,“跟你贼像”,继而又坐正,自言自语的说道,“不过这几年林胜男过得挺不好的,她从公司辞职后,四处打工,拉扯两个孩子。想想都难。”他摇摇头,喝了一口酒。
这话如一记重击,击打在郑重的心里,他终于醒过来,站起来就往外走。
“你去哪?”程大洲在他背后喊道。
“我去买包烟”他快速拦了辆出租车,直奔高铁站。
虽然他已戒烟多年,但是上车之前,他真的买了包烟,然后开始一根接一根的抽起来,不给自己一点间隙的时间。因为此刻只有烟才能让他安静下来,不然他会疯掉,他买了一张去松山的高铁票,然后坐在候车厅等待发车。
候车厅里不允许吸烟,郑重静静的坐着,失神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各种声音汇聚成的强大气压,在大厅里流窜来回,叨扰着旅途的人们。一群年轻的大学生三五成群的嬉闹着,脸上露出轻松惬意的笑。一对年轻的情侣相互依偎着,说着情话,女孩倒在男孩的怀里,二人尽是缱绻的笑。甚至还有一对老年夫妻,并肩而坐,讨论着日常,言语间也尽是轻松。唯独只有他心情沉重,独自一人。他们都经历了什么?都和他一样即将奔赴爱人身边吗?会不会心中也有一个永远忘不掉的爱人?他们是如何看待爱情和生活的?郑重很想走上前去,问所有人。但他知道谁也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因为世间从没有一种标准的幸福,却只有一种标准的爱。一种标准的爱如何匹配多重标准的幸福?最终爱与幸福都是殊途同归,也许他错了。突然一瞬间他有点恨自己的长情,那让他饱受折磨,也让他身边的人饱受折磨,也许忘记才会让自己一劳永逸,获得幸福。
广播里,进站的声音响起,郑重木然的跟着人流往前挪动,来到站台上,他还没有上车,他茫然四顾,当他真的要去找林胜男了,真的要奔赴那个他日夜思念的爱人身边时,他却犹疑了。他不允许自己冲动,他问自己,“我真的考虑清楚了吗?为爱奔赴,毫无疑问,我是爱她的,但是这之后呢?也许我会永远的失去她,失去心中这份长久的思念,那我也会一无所有。”
“哎呦”站台上一个奔跑的小女孩撞到了郑重身上,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手里的洋娃娃也滚落一边,他连忙将小女孩扶起,又去捡起洋娃娃交给女孩,然后把女孩交到了她父亲手上。女孩的母亲对他客气的笑着,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小婴儿伸出手对他咿咿呀呀的叫着,手指触碰到他的脸,那种麻麻酥酥的感觉让他心里像是通了电,那一刻,他想起了很多。
就在他扶起小孩的时候,在他的身后,一个女人带着一个男孩下了车,他们在站台上环顾着四周,寻找着出口,就在他们朝着出口缓缓走去的时候,郑重也回过头来扫视着前方,只看到他们的身影,接着他也走出了站台。他们再一次错过了彼此。
等林胜男休息一晚,慢慢找到郑重公司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时分,此前虽然她已在网络上搜寻到郑重公司的所有资料,做好了攻略,但是真正来到上海,找到他的公司,还是费了不少周折。幸亏儿子聪明机灵,不仅不闹,还一路给妈妈出主意,让她省去了不少麻烦。
终于,当他们到达郑重公司门口的时候,公司里面却是人去楼空,没有人。正在她茫然时,门口突然来了一辆车,车里下来一个人,一见这个人林胜男就像见到了救命稻草,雀跃起来。原来来的正是程大洲,还是林胜男先认出了他。
“大洲”林胜男兴奋的叫道。
“你是——”程大洲纳闷的看着她问道。
“林胜男啊!”林胜男兴奋的说道。
“胜男”程大洲一拍脑袋,“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程大洲也兴奋的大叫道。
“我正想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
“我来这工作啊,家里的工作辞了。”
“哦!”林胜男点点头。
“那你呢?你来干嘛?”程大洲问她道。
“我来找一个人”林胜男语气低沉起来,轻轻的说道。
“你找郑重吧!他今天不在这里,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
“什么大喜的日子?”林胜男大吃一惊道。
“就是他结婚的日子啊!你没看我穿着伴郎服吗?我正好来公司拿点东西,那知就遇到了你,真是巧啊!”程大洲喜滋滋的说道。
“结婚”林胜男顿觉五雷轰顶,气血上涌,“跟谁结婚?他不是跟殷总结婚了吗?”
“离了”程大洲说道。
林胜男顿觉坠入无底深渊,不知所措,一股寒风袭来,她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儿子在一旁安抚着她。
“你不舒服啊?咱也别在这呆着了,走,我带你去酒店,郑总在那里,你不是要见他吗?我带你们去。”说着就要拉着胜男母子上车。
胜男挣脱,她很虚弱,还想哭,“我还是不去了”说着就要带着儿子离开。
程大洲一把拦住她,看着林胜男,情真意切的说道,“胜男,你们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我知道绝不是外界传扬的那样,这么多年,难道你一点都不想见他?即使你不想见他,但你总得带孩子见见他吧!你要知道,你们这一走,可能就是再也见不到他了。况且我要让你们就这么走了,老郑也不会原谅我,所以我求你看在我的份上去见他一面,再走也不迟啊!”程大洲恳求她道。
胜男望着天空,阳光刺眼,回旋反转,无数光圈向她袭来,她被包裹在那些光圈中许久,过了很久,她说,“走,带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