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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往昔 ...

  •   三年前。
      若忆往昔,那时温蓂只能算一只山鸡,她从乡野而来,与京城的满目繁华格格不入,像是从天而降的异乡人。
      她从没想过攀附荣华,但她的弟弟的病情早就不容耽搁,她日复一日的采药换药,依旧挽救不回小霸王当年意气风发的红润脸庞。直到那辆金贵的马车停在她的小破屋面前,翩翩少年郎温润如玉,笑着对她说,温蓂,我来接你回家了。
      他可以把流希送到黎城,那里有名盛天下的大夫。
      “和我回家,好吗?”温思凌,她的兄长,笑起来真是温润如玉,让人如沐春风。
      可是,温蓂知道,这是一个肯定句他说的是,温蓂,想救他,就和我回家。
      整整十四年,她在街头乞讨;在泥土里爬行;在别人的嘲笑里沉默不言。她的小前半生都在期待着有这么一天,她的家人会过来接她,告诉她:阿蓂,回家了。可等着等着,她受尽了屈辱,磨光了期待,终于把自己心中的光慢慢熄灭了。
      “好。”她如此平静的回答。
      ……
      “当初温家势头正盛,父亲又娶了太尉之女,朝廷之中处处议论,连与我们平峙的宋家都与温家实力相距甚远。皇上纵然信温家不会反,但满朝风雨,形势已不是他能左右。当时母亲正怀着你,国师在祭天坛时见天象有变,定言将降于一子,身有胎记,坏我国运。”温思凌看着沉默的少女,温和的解释着:“他玩什么把戏,温家岂会不知?无非是要把温家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拉下马……我温家向来不信这些言论,可偏偏在此时闹出这种说法,母亲自生下你后,整日惶恐,几乎闹出精神疾病……后不得已出此下策——偷梁换柱,”他微微一顿,“你多担待些,若见着母亲,不要惹她生气。”
      “嗯。”温蓂双眼酸涩,及时告诉自己不要失望,她也忍不住有些委屈。
      只言片语之间,尽是客套话,半分愧疚都无。
      待她到了温府,见到了整齐有序的婢女;奢华低调的装饰;百年绿化点缀。她终于意识到为何温思凌没有把她当做妹妹。
      因为她这乡下来的丫头,在这样的贵府,格格不入。
      像温思凌这样的世家子弟,对她温和有礼,是教养;但也正是因为自小的教养,让他打心底瞧不起她这类人,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可温蓂心思向来细腻。
      难为清醒。
      这样的失落,再看到温家“偷梁换柱”的小姐,温钰时,达到了极点。
      少女姿容称得上艳丽,她笑魇如花,奔到了温思凌怀里:“哥,你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温思凌笑了,宠溺地摸了摸少女的长发:“像什么样子,冒冒失失的。”
      这是发自肺腑的笑声。
      温钰有一双细长的桃花眼,笑意盈盈的双眼看到温思凌后面的她时,缓缓沉淀。
      温蓂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一向沉稳的温思凌慌乱了神色,低低地和神色不虞的少女说着什么。
      温蓂沉默地低下头,背着背袋往北方的雪阁走去,这是温思凌指给她住的地方。所以等温思凌回头的时候,温蓂已经不见踪影,他脸上一闪而过懊恼,匆匆追上去。
      屋前生长着一棵桃花树,茎干粗壮,枝叶茂盛,朵朵桃红色点缀其间,生机勃勃,想必是一棵百年老树。
      环境清幽,偶听蝉鸣。
      这是……她要住的地方吗?
      她刚想开口问,却听到桃树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她抬头望去,只见一眉目如画的少年正懒散地躺在桃花正艳的树枝之上,口里还叼着一根麦桔,一把火红色的钢枪插在一旁。
      少年抱着双臂,侧头便撞上了温蓂有些发愣的视线。
      他挑了挑眉,从粗壮的枝干上一跃而下,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彼时院中桃花灼灼,他一抱拳,惊得花落纷飞:“在下宋靺,恭候温大小姐回家。”
      他抬头,笑得肆意而张扬,如同冰雪中忽现的温暖阳光、黑夜里星辰散落人间。
      原来…这就是名震天下的宋小将军。
      原来这就是。
      她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想到《诗经》中的一句话。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原来竟也可以用在男子身上。
      少年褪去了一身狼狈,此刻意气风发的站在她面前。
      她一路走来,最多的是紧张与不安,此刻却尝到了巨大的自卑。她听到自己很小声地生疏地回应道:“你……你好。”
      少年听到她的声音,愣了一下,随即轻佻地笑了,他说道:“这位妹妹,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我们见过。
      “我们……不曾见过的。”她微微一笑,小声回应。
      那样狼狈的模样,以宋小将军的傲气,怕是不想人看见的。
      那她……就当作不曾发生。
      宋靺疑惑的皱了皱剑眉,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空中突兀穿来的一个怒气冲天雄厚嗓音给打断了:“宋小王八!你又拿小爷的钢枪!小爷要替天行道砍了你!”
      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充满着暴躁气息的嗓门,让这房梁都能震三震。
      温蓂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抖了一下,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轻甲、皮肤略黑、眉眼粗犷的少年从墙院上跳了下来。他眉毛竖起、面容扭曲,怒气十足的的朝这边冲了过来,手握成拳直直朝宋靺的脸上乎去。
      温蓂确定,这少年可是用了十足的力道,因为那拳头从她耳边扫过的时候她都听到了风声!
      只见宋小将军灵巧地一弯身,躲过了重拳,迅速侧身就是一脚,直往少年下半身踹去。
      下半身……那处……踹去……
      那毫无防备的少年硬生生的挨了一脚,脸色马上就白了,他表情痛苦的蹲下了身,手捂着下身。一霎那脸色走马灯一样在白红之间转换,他颤抖着手指着面色如常的宋靺,咬牙切齿地说道:“宋靺!你卑鄙!堂堂士兵,怎么能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把钢枪还给我!”
      “狒狒,兵不厌诈啊。”宋靺居高临下地看着小侯爷,心情甚好的笑了,他轻松一跃,站在了那棵桃树上,用脚尖挑起了放在一旁的火红色钢枪,挂在钢枪上红色的流苏在空气中划出了一个流畅的弧度,然后那只钢枪稳稳地落在了宋小将军修长如玉的手中,他像把玩艺术品一样把钢枪在手中转了一圈,扬声说道:“哪天你能打赢本少,再拿走小爷的钢枪吧!小爷就不陪你了!”
      说罢,他张扬的朝趴在地上的费城笑了,洁白的牙齿和嘴角的弧度在阳光下分外耀眼。他再几个跳跃,翻墙十分利落的直接离去。
      "宋小王八!!"费城怒喊道。
      "温思凌,你还不扶一下小爷!笑什么笑!"费城觉得自己快被这俩混蛋给气死了。
      平常看着温思凌这家伙成天挂着的假笑就烦人,如今看到他真笑了,费城觉得他的假笑真诚多了。
      温思凌咳了一声,伸手拉了费城一把。
      费城烦躁地拍了拍灰尘,站起来才意识温思凌旁边还站着一个人,见是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少女,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他嗤笑了一声,说道:“哟呵,温小姐回来了?”
      恶意十足的语气。
      温思凌被他这阴阳怪气地腔调刺激地不适的轻微皱眉:“费城,好好说话。”
      费城冷哼了一声,满眼敌意地看了温蓂一眼,也没再说话就走了。
      温蓂进了房以后,就坐在床边发呆,细长的手指摩挲着细腻的木板。
      "咚咚咚!……咚咚……"外面穿来敲门声。
      "请进。"温蓂说道。
      外面的敲门声顿了一下,伴随着一句充满疑惑的“咦”声,门被打开了。
      一个端着茶水的妇女推门而入,她穿着棉布,体格相对寻常女子较大,粗眉厚唇,显得有几分英气,此时她表情诧异的打量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乡下丫头,嘲讽的笑了:“这是大小姐吧?”
      “我……”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您啊,要是想吃什么,自己去厨房拿,还有一些剩菜。”
      温蓂一愣,不知道说什么了,倒是那妇人没有半分不自在,自顾自的添完水离开。
      门外是悉悉索索的议论和低笑。
      “那个私生女回来了?”
      “你小声点!哪能叫私生女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连夫人都不待见。”
      “小姐找到了吗?这可是鸠占鹊巢!”
      “别说了,她还是大少爷带回来的呢。”
      “这算什么,大少爷对谁无礼过?”
      ……
      温蓂不知道该怪隔音效果还是自己的耳朵太过灵敏,她蹲下来,靠在门边一言不发的听着,连心中的那点对“家人”的希翼都渐渐荒芜。
      等外边声音渐渐消了,她才拖着麻木的腿推门出去。
      没人告诉她厨房在哪,就算是维护自己为数不多的尊严,她也不可能再去下人那里自寻侮辱。
      于是温蓂不得不感慨,温府真的很大。
      她隐隐约约闻到一阵香味,估摸着也就是厨房了,结果走到源头却是一个小亭子,一个容貌隽永的女子正在饮茶,旁边恭恭敬敬的站着一个婢女,前面的圆桌上放着一盘桂花糕。
      温蓂待看清那女子的容貌后,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细长的远山眉,温和的双眸……她几乎不用去询问,就明白了那女子是谁。
      她的……母亲。
      那个把她丢弃的母亲。
      当年冠绝天下的江南君。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注视,江南君也抬起头,直直的看过来。
      她饮茶的动作猛地定格,温润的眼角慢慢泛红。
      她认出我了。温蓂仓皇又肯定地冒出这个想法,她一下子手足无措,进退维谷。
      她几度张嘴,最终艰涩地开口:“母……”
      温蓂还没说完,就听到婢女惶恐的尖叫:“夫人!”
      额角传来剧烈的疼痛,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冰凉的液体就顺着脸庞和发丝滴滴答答地流下来,一片粘稠。
      脚下是碎裂的瓷片,雪白与鲜红交错。
      “叫她滚!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破碎的尖叫模糊地传来,随即是瓷器碎地的声音,仿佛要撕碎人的耳膜。
      “你快走啊!”婢女焦急的朝她喊道,“夫人,她这就走,您别气着了身子……”
      温蓂忍住剧烈的头疼,面色麻木地往回走。走路摇摇晃晃,见者避之不及,夹杂着熟悉的嘲笑声。
      “……你多担待些,不要惹母亲生气。”耳边似乎回荡着温思凌地叹气。
      她惹母亲生气了。可是……她做了什么呢?
      等回到屋子,她自己打水在镜子旁清洗。刺眼的红血在水中晕开,她洗着洗着,突然停下来,看着水中倒影中狼狈的自己。
      一滴滴眼泪落在一片血色中,荡出阵阵波纹,清澈了不到半刻,又被红色张牙舞爪地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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