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对头绝交亿次》芸豆湿菇

16、16

　　清晨下了会儿蒙蒙细雨，现在太阳出来了，光芒穿过云层，照在湿润的花瓣和草叶上，没来得及蒸发的露珠晶莹剔透。

　　都说郊区墓地的阴气重，但在常烁看来，这里的空气要比高楼林立的都市新鲜得多。石碑整齐地排列着，比蜿蜒纵横的交通让人舒坦。

　　他捧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来到一个墓碑前，发现一对中年男女正在清理四周的杂草和垃圾。

　　女人最先发现了他，停下动作，直起身，露出讨好的笑容。

　　“乐乐来啦。”

　　“嗯。”常烁只是快速扫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春姨，好久不见了。”

　　谭知春听他跟自己打招呼，竟然失态地笑出了声，热情地回应：“是啊，乐乐，我们整整一年没见了。对了，上次小念带给你的早餐，你吃得还习惯吗？”

　　常烁垂眸，“挺好吃的，谢谢春姨。”

　　“不用谢！你如果爱吃，春姨每天都给你做！”

　　常烁没有吱声，而是微微蜷起了手指。

　　心细如尘的谭知春注意到这一点，意识到是自己“得意忘形”了，赶紧换了个话题，招呼身旁的男人，“复华，你看乐乐带来的花多好看啊！”

　　常复华好像做了一番心里挣扎，终于不再执拗，沉声问：“最近忙吗？累不累？”

　　父亲简单的问候让常烁鼻头一酸，他眨眨眼，防止泪水出来，哑着嗓子说：“不忙，不累。”

　　谭知春自然知道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也明白自己身份的尴尬，不过见他二人能这样交谈，心头的大石便放下了一半。

　　“你们先聊。”她指指地上，“我把这打扫一下，很快就好。”说着，她便继续手上的活计。

　　常烁望着女人瘦小又坚强的背影，眼圈又红了。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谭知春时，她比现在还要瘦，脸也黑黢黢的，可她的儿子却是白白净净、高高大大。

　　最开始，妈妈每天都会去医院的公园散散步，每周可以外出一个小时，化上妆后根本看不出她是个病人。

　　而谭知春的工作就是陪着她，给她做饭、按摩、聊天，两人的感情根本不是雇佣关系，而像亲人一般。

　　后来，佟慧的病越来越重，别说散步了，连下地都困难，大小便都得在床上解决。

　　谭知春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从不嫌脏嫌累，对她的话言听计从不说，还一直安慰着她。

　　虽然支付了相应的报酬，但常烁觉得，比起谭知春的付出，他们所给的那点钱实在微不足道。他是真心感激这位真诚又朴实的好阿姨。

　　正因为有了这层感情，他才会对她和父亲的关系那么震惊、排斥。

　　他固执地认为，谭知春就是为了取代妈妈的位置才来的，或者说，那个吃了一辈子苦的女人，是贪图他们家的财富而来的。

　　可流逝的时间证明，谭知春在这十年里，除了佟慧主动资助谭修念学美术的费用外，她没花过常家一分钱，反而还经常给常复华买些生活用品、蔬菜水果之类的东西。

　　里外里算下来，他们两家在物质和人情上都没多少借欠。

　　最重要的是，谭知春一直和儿子住在一起，根本没搬进常家，更不用说和常复华领证了。

　　能让一个女人尽心竭力这么多年，且不求任何回报，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对常复华是真心的，对这个家也是真心的。

　　以前，长辈、老师、同学和同事们都说常烁是个聪明人，可一个聪明人居然最近几年才领悟到这一点，他真是全天下最聪明的蠢货！

　　“乐乐……”

　　常复华的呼唤一下把常烁拉回了现实。

　　他抬起头，发现父亲的头发又白了几分。

　　“乐乐，上次你说的日记……”常复华诚恳地说，“你妈妈确实写过几篇。”

　　常烁心头一跳，“真的？”

　　常复华叹了口气，面露愧色，“其实我应该早点给你看……是我太自私了……”

　　都说人的衰老是从眼睛开始的，他的眼白已经覆上了一层黄沙，瞳孔也有些涣散，眼角的皱纹隐藏着时光的残酷。

　　常烁攥紧手中的花束，唇角扬起和煦的微笑，“爸，日记的事，您做主。”

　　常复华的内疚更深了，同时也松了口气似的，点点头，“那……等我整理一下，再给你看吧。”

　　谭知春已经清理好了佟慧的墓碑，在两侧摆上自己买的新鲜水果和甜点，留出中间的空白给常烁。

　　常烁走上前去，把花放在碑前，望着碑上妈妈的照片，温柔地笑着。

　　“妈，我又来看您了。您在天上还好吗？是快乐得把我忘了吗？连个梦也不托给我！还是您又找不到我了？这样吧，为了方便您找我，我回国了，而且以后都不会再走了，这下您可没借口说迷路了吧！”

　　他这么笑着、说着，泪水不觉间盈满了眼眶。

　　“妈，十一年了，我还是很想您……”他怜惜地抚摸着照片，“妈妈，我以后会好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您放心吧！”

　　常复华拍拍他的肩，哽咽地说：“乐乐，你妈妈会听到的，一定会的！”

　　*

　　每年扫完墓，谭知春都会招呼常烁回家吃饭，可每次都被他拒绝，但这一次，已经改变心态的他，罕见地答应了。谭知春因此准备了一大桌子他爱吃的美食。

　　虽然餐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默和冷清，但这却是他们三人关系破冰的开始。

　　吃过午饭，常复华第N次提出想让他搬回来的想法，不过只是侧面暗示，不敢强烈要求。

　　常烁其实也有这个念头，他回来的目的是为了照顾爸爸，两人距离那么远，还怎么照顾呢？

　　可他没完全做好准备回来，只得含糊地说：“我那边公寓刚住不满半年，租金方面不好退。”

　　“哦，这样啊，那就先住着吧，别浪费钱。”常复华虽然这么说，但脸色明显是失落的。

　　谭知春将一切看在眼里，急忙过来岔开话题。

　　她拿着一本绘本，对常烁说：“乐乐，这是小念新写的书，你打发时间的时候可以看看。”

　　常烁脸颊微红，接过书，“好的，春姨。”

　　他假装认真地看着，其实里面的内容他都快会背了，但绝不能表现出来。

　　翻着翻着，却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宣传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