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怪陆离》日穆

4、第四章

　　四、

　　“的确是混沌道体。江仙君看得不错。”震虹宗回春堂内，负责摸根骨的长老正摩挲着自己下巴上那一撮山羊胡须，直勾勾地看向陆离。

　　陆离还没从刚刚在边境门口，江浸月把自己满是血污的手握在掌心的场景中回过神来。

　　这么修长白净的手，怎么能被自己弄脏？
　　陆离几乎是反应过来的瞬间就想把自己沾满血迹的手抽出，却被那双手轻轻扣住了。掌心的血痕已凝结，因为紧攥过剑柄而磨得又热又疼，但仙人的手触起来是微凉的，甚至他抚过的地方都变得镇静凉爽下来。

　　“别动，帮你看看根骨。”仙人开口，语气没有刚刚那么冷，多夹了些对晚辈的关爱。

　　陆离的心颤动了一下。抬头望去，那位仙人正认认真真地捏着自己的腕骨，乌黑发丝垂落，轻扫过对方盈白的面庞。

　　像是一位天使。陆离嘴笨，一时间竟是想不出任何更好的形容了。末世的教堂很多，为了寻求些虚无缥缈的生存念头，不少人重新信奉了宗教。这些新兴教派虽然简陋，但他们创造出来的神祗画像却是仍然美丽，虽然物资匮乏，即使是炭笔白墙，也会有人细心去为信徒们勾勒出一个极其细腻又高洁的形象来。

　　就像此时眼前的仙君。

　　捏到陆离小臂，仙人的眉间皱了皱，但对上陆离疑惑的眼神后又变得缓和下来。
　　“混沌道体。”

　　带他来到边境的道人在仙君来后很快也赶了回来，看着陆离从一个收拾得斯文的富贵公子变成这幅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破烂模样，一下没认出是他。还是看了他手中印刻着“陆”纳戒才终于彻底确认了身份。

　　“你是陆长老门下弟子？”江浸月盯着那位道人问道。

　　“晚辈关璟，是陆长老门下的小弟子。”道人认认真真地向江浸月行了一礼。“今日是领师尊之命来带陆师弟入门的。”

　　“原来你便是陆离。”仙人这才松开了陆离的手，看着他点点头。“的确是个可塑之材。”

　　陆离在对方放开自己时还有一些迟疑，随即把手迅速背到身后，攥紧手心。对方的触感似乎仍留在掌中，在他放开之后自己的第一念头居然是还想着要再多牵一会。

　　“他击杀了黑熊巨妖，守卫关口有功，自当领赏。”江浸月又对着那位守关弟子道，筑基修士立刻明了，拱手向陆离道：“此番是凌云宗构筑的结界防守不善，多谢道友出手相助，还烦请教一番道友名讳宗门，日后必有谢礼上门。”

　　“不用那么客气，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而已……”陆离摆了摆手正想拒绝，刚刚跟自己勾肩搭背的修士这下毕恭毕敬的模样倒是让他吓到了。

　　“无妨，凌云宗本就是负责凌云城周边结界的宗门，主关口失守也是他们的责任，你帮了他们的忙，收点好处也是应该的。”江浸月看着陆离道，又皱着眉把视线抛到一边的关璟身上：“你这些年是怎么教导的他？这些基础的事宜也不曾与他说过？”

　　“回大长老，陆小少爷前几日失足落入忘江，记忆还未回想起，想必晚辈给他所讲学的知识也一并忘了。”关璟冷汗直冒，头不敢抬。要知道这位江仙君在宗门内可是连掌门都不敢惹的人物，管教弟子也是十分严厉，毫无通情达理可言。上次他的二徒弟在带领其他弟子去往秘境时出了些差错，导致低阶弟子们大多受了伤，在戒律堂足足跪了三天三夜，最后还克扣了半年的月俸。

　　“确有此事？”江浸月转头看向陆离，眉眼间带上的是审问的神色，看得陆离心头又是一跳。
　　刚刚还好声好气说话的仙人，现在严厉得倒像个军校里的教官，是自己看走了眼？还是只是因为对方的外貌过于出众而导致记忆出了偏差？

　　“晚辈的确……在前几日失足落入了忘江。”陆离如芒在背，不好意思说是自己故意跑去跳江的，只好顺着关璟的话接上。

　　“既如此，那便一道回宗门去，让回春堂的长老看看。”江浸月再次示意那位凌云宗弟子，“记下震虹宗，陆离。”

　　身旁关璟似乎低着头“嘶”了一声，陆离有些不太明白，只见江浸月带着他们穿过了结界，召出一只可载三四人的小船形飞行法器。到这里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不就是教官带着学生回学校么？还不用排队过关卡了，虽然有些尴尬，倒也不至于是这个反应。
　　除非是那种爱抽问题目的烦人教官。

　　“既然闲着无事，我便替陆长老考较考较你。”江浸月跟在两人身后一同上了飞行法器，刚坐下来便对着关璟道。
　　陆离看着身旁腰背忽然被吓得绷紧的关璟，抛去了一道同情的目光。

　　“你也别以为这次能逃过一劫便无事了。”
　　陆离闻言转头，发现江浸月正看向自己，缓缓接着道：“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进入修仙界，在宗门内刻苦勤修是最主要的。”

　　“晚辈知晓了。”陆离硬着头皮回道。
　　仙人自然是俊美的，可似乎严厉得很。
　　陆离有些担忧起来，若是他到了震虹宗后被发现自己现在的灵魂并不属于原身可该怎么办。还有自己的异能，若是哪天没能瞒住，怕是得被当成妖怪，像刚刚那些魔物们一同被扫入无尽深渊了。
　　陆离心里忧愁着，默默祈祷小船不要飞得太快，可惜江浸月的法器自然是上等的，不消多时便抵达了震虹宗。

　　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什么是混沌道体？”陆离问道，这个词他听现在正守在他身边的江浸月也说过一次，两位长老此刻的表情都算不上太妙。
　　“混沌，自然是模糊不清，不分明的意思。可吸收各大境界的仙气，也可摄取无尽深渊边上的魔气，灵气魔气于你而言并无差异，但你的本心，也比其他人更难保持。更……容易产生心魔，误入歧途。”江浸月开口回答了这个问题，看着少年人的表情变化，竟然仍是波澜不惊。

　　“可惜了……是个好苗子。”回春堂长老又看了一眼陆离，却察觉到了江浸月的视线，连忙转身往药房走去，一边示意陆离更衣的地方，“我替你先抓一把清除忘江效果的药，你去洗洗，换身衣服。”
　　陆离应了一声，拿了刚刚关璟给他送来的弟子服进了房间，大堂内一时便只剩了江浸月一人。

　　混沌道体……难道这就是自己上辈子没有收他为徒的原因？
　　自古以来，天生混沌道体的修行者虽然修行的速度比其他人要快，但到了修行后期便更容易产生心魔，大多数修者不得已遁入魔道，要么干脆放弃了仙途自废修为，毫无心魔，潜心修行得道的人是少之又少。
　　若是好好教导，以自己的实力也并非不可能把他教好。
　　只是刚刚给他摸根骨之时，总能感觉到这个叫做陆离的少年身上带着一种若隐若现的熟悉感，自己前世绝不可能只对他仅有寥寥几句话的印象。
　　这些记忆可能是被自己或是其他人刻意抹了去，江浸月忽然意识到一点。

　　陆离身上的罡气仅在他击杀黑熊精之后便消散了，照理而言这并不常见，正常的护体罡气只有当修士修行到结晶期才会显现，而他身上的若不是罡气，且近期又恰巧失了记忆，岂不有可能是……魔修夺舍？

　　江浸月忽然伸手，吓了刚洗好换上干净衣服出门的陆离一跳。
　　“不要怕。”江浸月道，脸上的严肃的神色不减。陆离登时便不敢动了，就算自己受伤能快速愈合，也怕被江浸月一道剑气打进不知有没有底的无尽深渊去。
　　额上仍旧是带着凉意的触感，冰凉的灵力顺着他的前额游走进经脉里，陆离一时心跳加快，不知自己是不是暴露了什么，要是这位江仙君看出来什么端倪，自己不会当场就被斩杀吧？

　　半晌，仙人脸上似乎出现了些疑惑的神色。
　　陆离心里还在盘算着对方不会真的看出什么来了，自己对这里还不熟，要是被追杀就是分分钟没命的事。

　　连拿着药包的回春堂长老看见俩人也是一愣，“大长老这是，在做什么？”

　　“……无事，是我多虑。”江浸月闻言收回了灵力，轻咳一声。
　　头上的触感离开了，体内的经脉倒是被顺通了不少。陆离有些惊异地望向对方，这就结束了？连元婴期的大长老居然都没有看出什么来，自己这个体质，难道是不会被轻易发现的？
　　这可太妙了！
　　陆离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异能还能继续使用，不过这个混沌道体的状况自己不太了解，若是真的不适合修行，让他回家去，好好当一辈子纨绔倒也不是不可以。

　　“拿着吧，回去睡前服下，睡一觉起来，记忆就清明了。陆长老刚刚给我传音，让我交代你跟着关璟去找他，应该就在门外了。”回春堂长老把药剂递给陆离，“替我给陆长老问声好啊。”

　　“谢长老。”陆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把药包揣进纳戒里，便听见回春堂的门吱呀一响，随即便传来了关璟的声音。
　　“陆离，你——”关璟正想说话，一眼又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江浸月，随即舌头便好似打了结，“江、江仙君……见过江仙君。”

　　江浸月点头，算是应了那江江仙君的称号。
　　“我陪你们一同去陆长老那边。”

　　关璟眉间一颤，但也只能面带苦涩地带着两人离开了回春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