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怪陆离》日穆

3、第三章

　　三、

　　手中血魔剑刺入了新任仙皇的胸口，江浸月麻木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表情。
　　修仙近百余年，和亲生兄弟也为这仙皇之位争夺了几十载，自己却毫不知情这个位置早已被别人私定下了。甚至不曾料到身边早已布满了江卿尘的人，只为了把自己完全斩草除根，再无可能成为江卿尘的威胁。
　　“这个局……怕是在江恒说要看徒孙们的摘星大比之时就已经设好了吧？”江浸月手中力度不减，血魔剑也发挥着魔兵的作用，一边吸收着中伤者的灵力，一边摧毁对方体内经脉。
　　“父皇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江卿尘不顾自己体内逐渐被摧毁的经络笑道，“但就算是知道了，若是没有他的默许，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得手么？可别忘了，那最后一剂组成噬灵蛊的药材是谁送给我的。”
　　江浸月不语。
　　前任仙皇在位之时便毫不掩饰他对江卿尘的偏爱，连自己这个长子得到的关注都不如他的十分之一。明明两人实力相当，甚至江浸月还要更胜一筹，江恒此番做法，似乎是为了故意引起兄弟间对皇位的争夺。

　　“值得吗？”半晌，江浸月才再问道。
　　“你的灵根被毁，重新修魔却也飞升无缘；我当了所谓的仙帝不过一年余，如今就要死在你剑下，我们兄弟最终不过殊途同归，但……值得！”江卿尘因为疼痛而抽动的眼中洋溢出疯狂的神色，他已然失去平日里那副君子嘴脸，在了解到自己即将死亡之时，那张抽搐的脸庞上终于展现出和他内心一般丑恶的模样。
　　“从小到大，你以为我在乎的是父皇对我的那份宠爱而已？是你！江浸月！真正能让我得到满足的是每次在我得到偏爱时，而你站在一边只能看着的模样！明明那么不甘，却又不得不继续与我装作兄友弟恭的做派，父皇哪怕是稍微因此夸赞你一下就快要感动到落泪了吧？可他夸过么？真可悲！哈哈哈哈！”

　　江浸月面不改色，手中魔剑的气势却是又加一重。
　　帝宫外因为魔气聚集，猩红的血雨下得更细密了些。

　　江恒懂得如何最大化地调动兄弟相争，来选拔修仙界所想要的继承人。
　　但江恒这一生也只做了一位仙皇，却不曾做过一位合格的父亲。

　　江浸月怨过，也在被江卿尘安排入自己门下徒弟种下噬灵蛊，修为尽散时恨过。
　　但他的仇恨在入魔之后便愈发淡薄起来，记忆中的情绪也随着自己的仙缘一同逐渐离开了他。
　　剩下的，不过就是些条件反射的感觉罢了。

　　江卿尘的头颅顺着宫阶滚落，从脖颈根部腐蚀的魔气也同样吞噬了他的魂魄。

　　也不过如此。
　　这是江浸月坐在仙皇王座上时的唯一想法。

　　作为第一魔修，登上了仙皇之位，仿佛揭示了自己这一生所追求的终点就像一个荒诞的玩笑。
　　不过如此。
　　手中魔剑因为主人的动作而铮鸣，江浸月把剑刃指向了自己。
　　————

　　江浸月头脑一阵刺痛，再睁开眼睛时眼前只有蓝色的天空和头顶的一片树荫。

　　这里是哪里？
　　自己怎么会突然到了这个地方来？

　　刚刚那个场景似乎像是遥远记忆中的一段，然而鼻腔中残留血的气息和自己此刻止不住的杀意却是告诉自己这是实实在在的存在过的。

　　他本来也该死在自己的魔剑之下，魂魄散尽才对。
　　这蓝天白云的，也不该是地狱的模样。

　　江浸月坐起身，运转魔气想要调动魔剑，却发现体内不仅没有魔气，甚至还都是温顺纯良的灵力，而自己随身的好几枚纳戒也不见踪影，这才让他察觉到了不对。

　　体内的修为，居然只有元婴后期？
　　神识能力会随着魂魄而同时移动，这曾经达到过登仙境的灵魂，上个世界唯一留下的痕迹还是给了他不少便利。他警惕地四周探查了一番，发现自己是在震虹宗的剑峰上。
　　仙皇虽广招修仙界的贤士收为皇明影门下的一员，但自己却只是把功法都分给儿子们，却不拘着他们待在宫内为自己做事，任凭江浸月他们自己去修仙界闯荡。只不过偶尔会让江浸月代替他去给凡世间的帝皇们一同开会，也大多是有关凡世间结界的事宜。

　　于是自己和江卿尘一样，在修仙界找了一个宗门落脚，也作为宗门长老收过几个弟子。

　　难道这就是重生？
　　江浸月的神识还保留着登仙境的水平，自己现在的身体却是五十年之前的状态，没有被种下噬灵蛊，也没有堕入魔道，更没有血洗整个仙皇皇宫。但神识仍然提醒着他，这些他曾经做过的事实实在在地发生过。
　　自己阴差阳错地回到了五十年前。
　　倒也好笑，最终意识到这段人生毫无意义的自己被再次送回来，难道是想让自己重新再体验一遍？

　　“江仙君。”背后响起一道声音，江浸月的神识早已感知到了，此人是震虹宗的宗主，宋纹。
　　“宋掌门。”江浸月站起身，看向那位从飞剑上走下的青年点头示意，一身白袍的掌门服，模样却仍年轻，修仙之人在金丹后外貌便不受时间的束缚，也可在元婴期后随意改变，只是寿元仍然有限，随着境界增长而延长。
　　宋纹是金丹大圆满，在不足一万人的修仙界中金丹修士仅有百余人，元婴修士人数不过二十，再往上的化神屈指可数，登仙境的修者更是只有仙皇一人而已。

　　“听闻仙皇这番也是叫江仙君前去凡世间议会？”宋纹领着两位手拿储物袋的鹤童，向江浸月笑道，“还不知是何时启程。”
　　“正是。”江浸月道，这个时候，应该正是修仙界门派统一开始大收新徒的时间，也是妖魔作乱，结界需要增强的时候。江浸月不太熟练地从识海中调出仙皇手谕，发现约定的时间竟然就是今天，“就在今日。”

　　“待仙君回来后便离收徒大典不远了，”宋纹顿了顿，“不知仙君这次可有要收徒的意愿？”
　　江浸月蹙眉，“前世”时他正是在这次的收徒大典上收了一名弟子，而正是这个弟子，串通江卿尘，给悉心教导了他几十年的师尊下的噬灵蛊，让江浸月修为尽散，转而修魔。

　　“再看吧。”江浸月淡淡道，“若是有缘，我自会主动招揽。无缘的话，不收也无妨。”

　　江浸月的态度一下把宋纹接下来想让陆家小少爷走后门拜师的话给堵得迟疑了半晌。
　　本来江浸月对收徒本就兴致不大，建宗几十年来也只收过三个。
　　这回是门内其他长老的请求，才让自己这个掌门来特意寻江浸月说一番好话。陆家小孩单水灵根，跟江浸月的异冰灵根属性相近，不满十六便已然炼气六层，就算比起仙皇血脉，也担得起一句天才。
　　但来都来了，提一嘴也不是什么难事。

　　宋纹好脾气地接着道：“陆长老家的侄孙陆离，听说是单水灵根，现在不过十五的年纪，已经炼气六层，江仙君可以在入门大典上多留意留意他。”

　　陆家的侄孙？
　　江浸月倒是听说过，前世的陆离似乎是拜入了某个长老门下，只是江浸月对这位陆家侄孙的长相，或是任何相关的记忆却无更多印象。现在的他似乎想不起来太多关于前世的细节，本想回忆一番，但这些久远的记忆却像是被一层浓雾拢住了，模模糊糊的。

　　单水灵根，自己上辈子没有收他为徒？
　　“我会留意的。”江浸月点点头，这等出众的资质，自己没有收徒，是有什么缘故？
　　掌门见已传达到了意思，放下储物袋中江浸月的月俸便带着鹤童离去了。

　　江浸月又收集整理了一番现在所在时间的信息，才动身前往凡世间的议会。
　　虽然江浸月并非皇明影门中人，但作为仙皇之子，还是具有一些特权的。通过凡世间边境也无须排队等候，关口处的皇明影门成员便认出他来，提前让江浸月过了关。

　　议会如期召开，一切内容都与前世的相差无几，这几天妖兽入侵的情况增多，结界需要增强，江浸月记下需要增派人员的结界主要地点，例行完公事便御剑返回。

　　这一年有魔修要入侵主关口，江浸月是记得的，但具体是何时却有些不太清楚，但都应该是收徒大典的前几天，暂时只能先安排更多的修士守住主关口，守株待兔等魔修出现了。若是魔修因为防范的严密而自动选择放弃入侵，倒也是件好事。

　　自己重活一世，看明白了许多，对世事的轻重缓急也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获得父亲的赏识，得道飞升，这两件事是上辈子支持他不断修炼的目标。
　　但他都没有做到，最终也不再在乎了。
　　这一次，倒不如活得更潇洒痛快些。

　　还没等江浸月在飞剑上决定接下来的人生道路要怎么接着走，便有一道求助神识被他觉察到，而恰巧正是来自主关口。
　　“主关口三面遇敌，请求各方迅速支援！”

　　入侵的日子，难道也正巧是今日？江浸月心中一紧，前世是他在回到震虹宗又被仙皇召走后，魔修才在关口发起的进攻，自己在第三境界鞭长莫及，各派长老纷纷前来，还是有大批修仙界的弟子在妖魔手中折损。

　　江浸月御剑往主关口赶去。
　　神识比他更快覆盖至主关口区域，正巧撞见了黑熊精已经被人剜去臂膀，又接着被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用断刃击杀的一幕。

　　这人是谁？
　　江浸月回忆中仍有前世的情报，黑熊精把守关的筑基修士击退，趁乱击杀了不少才炼气入门的修者，直到一些结晶期修士前来支援，才把黑熊精给一击绞杀。
　　若是结晶境修者，仅仅一击便以足够，绝不需要弄成这副模样才堪堪把熊妖杀死。筑基期的守关弟子中，什么时候出了一位战力了得的剑修？

　　江浸月此时已经到了关口不远处，那位满身血污的少年浑身环绕着一层模糊的罡气，他从人群中抬头再次望向边境门，江浸月这才感知到他的修为不过炼气七层！

　　不过炼气修为，便能比筑基修士更干脆利落地解决掉熊妖。对于妖怪的弱点能迅速察觉，反应速度也都是一流，这人的战斗经验可谓是惊人，绝不是那些只会窝在宗门之内清修的泛泛之辈。
　　未等江浸月感叹完，底下弟子们一声“魔修！”才把他的目光从少年身上重新引到边境口。

　　魔修这次趁着妖兽大肆进攻结界之时一齐涌入关口，端的就是要灭杀正道后生的主意，可上一世他们知道没几个长老守在主关口附近，这一世却是没料到江浸月竟也在此。
　　还没等领头的魔修迈入边境之门，一阵威压便在他头顶压下，震得这领头的魔修当场跪下，后面等级更低的魔物更是直接被压得七窍出血。

　　陆离感到那阵威压之时才终于发现了天空中那位白衣翩翩的仙人。
　　在他们这些炼气弟子身上，威压很明显地被削弱了不少，但大能的气息还是让其他修者不自觉地敬畏，周围炼气不过一二层的修者也有支持不住，摔坐在地的。

　　这便是仙人吗？

　　“滚。”
　　随着仙人喉结微动，仅是一个手势，便有一道剑气从空中横扫而过！
　　魔修和身后那群魔物皆被这道凛然剑气扫至边境门外，纷纷掉入无尽深渊。
　　妖邪魔物的惨叫声一时不绝于耳。

　　这个世界的强者，竟是能达到只一个手势便能将一群怪物杀退的境界。
　　陆离又是惊异又是佩服地看着那位白衣仙人在众人的瞩目中缓缓落下，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其他修士的目光也一齐聚集在了陆离和这位仙人身上。

　　“果然，斩杀了大妖兽便有仙人赏识！”“这位仁兄的运气真好。”“早知道我也去帮忙杀熊妖了。”“……不过他这浑身都是血污的模样是不是有点太惨了些啊。”
　　周围的修士已然开始了议论。

　　仙人的脚步不断靠近，身旁的筑基修士连忙拉着陆离一齐弯腰行礼：“见过江仙君。”

　　“你叫什么名字？”冷冽的声音在陆离耳边响起。

　　脸上还有好几道血痕的陆离抬头，映入眼中的便是一张和他声音一般清冷俊美的面容，好似寒冬中不会化开的冰霜，然而那双眉眼中含着的点点温柔却像是雪原中几片灼目的淡粉梅花，一时让陆离看直了眼。

　　“仙君问你话呢。”筑基修士悄悄拍了拍陆离的手背。
　　陆离这才反应过来。

　　“晚辈陆离，见过江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