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狼空

9、九

　　廊外的夕阳垂在天边，在摇曳的树影之外，吸引住徐呈的目光。他的眼睛映在余晖下，瞳孔逐渐变得透亮。
　　他是喜欢看夕阳的，从小就喜欢。

　　那天徐呈在派出所站到逐渐傍晚，期间没人与他说话，陆鸣沧有事出了门，直到临近下班时间才回来。他摘下警帽，在廊中与同事闲聊了几句，话题忽被引到徐呈身上来，那人说：“这小子就这么站了两个小时，问他什么也不吭声，你看怎么处置吧。”

　　陆鸣沧表现出一丝诧异，原本以为徐呈已经走了，可眼前的少年却倔强的站在那。他便倚在门前悄悄望眼对方，拍拍警帽上的灰，走进去漫不经心道：“你走吧！”

　　徐呈转头瞟了他一眼，接着两手插兜迈开大步从他面前走过。但他没真正离去，而是在大院门外站了一会儿。

　　不多时，陆鸣沧下班了。他走出来时，腋下夹了一本书。此刻天边余晖即将散去，他迈开轻松的步伐，刚走没几步，便看见静静坐在路边椅子上望天的徐呈。虽说俩人不对付，但在某种意义上也算相识。于是他走到徐呈背后，也望了一眼天边，接着用书敲了敲他的脑袋。

　　徐呈被惊了一下，忙回过头。

　　“怎么还不回去呢？”

　　面对他异常平和的语气，徐呈一时说不上话。他眨巴了下眼睛，站起身道：“累了，坐着休息一下。”

　　陆鸣沧笑称：“知道累你还隔三差五往这里边跑？”

　　徐呈冷哼一声：“要你管！”

　　不知为何，自从那回揍了少年以后，不管对方怎么冷言刻薄，陆鸣沧都不跟他一般见识。只当做没听见一般，继续平和道：“没吃饭吧？走吧，我请你。”

　　刚说完吃饭，徐呈本想拒绝，可那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响了起来。他不好意思的转过身，背对着陆鸣沧。

　　那瞬间，他脸上是浮现出笑意的，虽然不容易察觉。

　　“别磨蹭了，跟我走吧。”

　　紧接着，陆鸣沧不顾他的意愿，直接一手撘住他的肩膀，用手掌的劲驱使他的身体朝着自己同一个方向迈步。

　　这个猝不及防的动作令徐呈诧异，他望着对方含笑的神情，映着仅剩下一丝余晖的面容。以前，他从未觉得哪个男人是俊美的，唯独遇上陆鸣沧，他便像不存在于世间的人物一样，与所有眼中流动的人都不相同。
　　无数人从他眼前经过，从未有人令他感到过眷恋。唯独眼前这个看上去与自己大不相同的人，就像那晚双手被对方拷住，他们一齐并排走在夜幕中，俩人都抬头望了一眼星星。这种隐秘的浪漫感令他不由得沉浸其中，即使他并不知道什么是浪漫。

　　俩人走了一阵，天空开始变成墨蓝色，道路上人流也多了起来。等走到目的地，陆鸣沧又撘过他的肩，将他带进了一家火锅店。老板似乎与他认识，一进门他们便打了声招呼。
　　陆鸣沧说:“两个人。”

　　随即老板带他俩到靠窗的二人桌，笑着盯了眼一旁的少年，好事问：“这是谁啊？”

　　陆鸣沧直截了当：“你少打听。”接着拿过菜单递到徐呈面前，“有什么想吃的你看看。”

　　徐呈便指了指上面的羊肉卷：“这个……”然后翻了一页，“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令陆鸣沧忍俊不禁。等点好了，菜单又传回了陆鸣沧手上，他称：“你可真不客气啊。”

　　“你说要请我的！”

　　毕竟也混这么久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尤其针对请客这事，徐呈从不会跟对方客气。

　　老板问：“就这些了？”

　　陆鸣沧回：“对，就这些。”

　　待老板转身离开，徐呈瞥见那本放在桌边的书，便伸手指了指：“这本是什么书啊？”

　　陆鸣沧下意识把书拿起来展示给他看。那本书叫《无人生还》，一本国外的的悬疑著作。徐呈伸手接过来翻了翻，见他对书本不抗拒，陆鸣沧问：“你喜欢看书？”

　　徐呈抬起头，将书本还给了他，“还好……不过这本我没看过。”

　　在校期间，因没什么朋友，大多数时间徐呈都是和书本度过的。他常常缩在角落里，手中拿起什么书就看什么，翻到哪一页就从哪一页看起。其实想想，虽说与大多数人喧闹的快乐大不相同，可那会儿无忧无虑看书的时光，对他来说也是不可复制的愉悦。
　　他看过这个作者的另外一本书，却没看过对方手中那本。就在他那间潮湿简陋的破屋子里，依然在最干净的地方堆放了许多书本。

　　陆鸣沧问：“听你之前说，你是被学校劝退的，为什么？”

　　徐呈坦言：“因为打架！”

　　这点，陆鸣沧其实多少也猜测到了，但还是露出疑惑的神情。

　　徐呈：“我桶了对方一刀！”
　　他说这话时，不知为何，刻意表现出眼睛里的阴暗与得意。

　　陆鸣沧听后却一笑：“你可真有种！”

　　本来徐呈还想吐露一下背后的原因，但对方却没接着问了，于是他便只好把那些如刺一般的心绪重新咽回肚子里，露出一抹笑意。

　　过会儿，再次望着那本书，他以同样的话问对方：“你喜欢看书？”

　　陆鸣沧想了想：“无聊的时候会看看。”

　　“你们无聊的时候不都是随便抓几个人进去解闷么？”

　　他忍不住嗤笑：“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把他们怎么着了一样。”
　　这时锅底和菜都上来了，徐呈只轻哼了一声，表示自己也曾是对方解闷的对象。接下来面对食物，早已饥肠辘辘的他便没怎么说话了，只顾着埋头涮肉，吃肉，无所顾忌接受着对方递过来的目光。

　　“你不会一整天都没吃饭吧？”陆鸣沧问。

　　“对……”
　　他默默回了句，接着继续嚼起肉片来。

　　“那多吃点吧，还在长身体呢，老经常饿肚子怎么行。”

　　听到这话，徐呈愣了下。那锅里的热气直往他脸上弥漫，他觉得自己整张脸都湿润润的，就在那一刻，他想起母亲来了。

　　不知是多大时，大概是小学时期。他那会儿喜欢挑食，总不愿意好好吃饭。于是母亲就会在饭桌上把同样的话挂在嘴边：“多吃点，还在长身体呢，不吃饭怎么行……”

　　察觉到他脸色忽变，陆鸣沧问了句怎么了。他自然不会回答，只是苦笑了下，接着乖乖去听话，不管是听此刻眼前之人的也好，还是那个记忆中母亲的也好，他继续吃，直到把自己吃撑为止。

　　吃完饭出来，夏夜的蝉鸣开始无休止的躁动。俩人站在屋檐下，陆鸣沧拿出烟准备抽一根，瞧见徐呈眼巴巴的目光，便称：“你还没成年呢，别抽了。”

　　他失望的将目光转移，如果别人不给，他从来就不会去问。兴许是被他急剧转动的情绪所牵引，陆鸣沧还是给了他一根，并像大哥教育自己的弟弟那样说道：“下次我可不会再给了。”

　　徐呈难道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随即凑过去借个火。

　　面前人来人往，昏黄却又明亮的灯光照进眼睛，他闭上又睁开。临别时，陆鸣沧将手中的书递到徐呈面前，说：“送给你。”

　　徐呈没反应过来，他又说：“我已经看完了，故事很精彩，你也应该看看。”

　　这会儿，他伸手去接过，望着暗淡的封面似乎过了许久，终于想起来抬头道了声谢谢。陆鸣沧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像是亲昵，又像是居高临下。总之在他第一次扇徐呈巴掌时，那绝对是居高临下。随后他便转身离开了，留给徐呈一个被灯光拉长，而后逐渐消失踪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