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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阳历七月二十二那天,徐呈从拘留所出来。他在里面待了六天,也无所事事了六天。

      大部分时间里他在冥想或是睡觉,其他人都被带到别处了,只留下他一人。第三天的时候进来个新人,看上去年龄和他相仿,长得灰头土脸的,总是垂下脑袋看人。自然,当下徐呈与他相比也就半斤八两,他那件带血的衣裳已经开始发出臭味了。
      因看到他身上褐迹斑斑,小年轻有些胆怯,毕竟蹲拘留所的没有哪个是善人,更何况那血迹就说明了一切。

      徐呈坐在木凳上用一块小铁片磨指甲,时不时瞟一眼对方。小年轻被他一盯,只感到浑身发毛。就在早上啃馒头的时候,徐呈难得搭话问了声:
      “你怎么进来的?”

      小年轻迟疑了,接着细声细气道:“偷东西……”

      他点了点头以作回应,接下来几天里俩人没再说过一句话。期间陆鸣沧进去看过他一次,那时徐呈正在睡觉,听见房内的响动蓦然睁开眼。他透过房间里微弱的光瞧见门框处站了个身影。他知道那个身影是谁,却假装继续沉睡,眼睛悄悄睁开一道缝,想看看对方会站多久。

      结果没过一会儿,陆鸣沧转身就离开了,顺带将房门锁上。

      他是在上午离开的拘留所,出来时闻着清新的空气,越发受不了自己那一身臭。他当下想,先回家洗个澡,然后再去看望何子军。据说吴苟被送去劳改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

      那天他到家后,有个胖妇人蹲在门前等他。见他过来,胖妇人忙站起身,嘴里嘀咕问:“我家吴苟哪去了?”

      这女人是吴苟的赌徒母亲,成天混迹在各大棋牌室麻将馆,烟酒成性,因长期没管理过生活作息,□□早就抗不住这般糟蹋,已经臃肿得不能看了。她平时也对吴苟不闻不问,假若是想起自家儿子来了,无非是想伸手要点钱好继续去快活。

      徐呈没说实话,只告诉她吴苟去外地了,要过段时间回来。问去哪了,他也没答,甩头径直进屋,接着毫不犹豫关上门。

      他是在下午跑着去医院看何子军的,询问到确切的病房后,他满头大汗驻足在门前,听见里边传来谈话声。他伸手轻轻推开门,首先见到的是何子军那女友,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嫂子。

      嫂子正倚在床前削苹果,她此时穿了一件素色长裙,头发松散的垂在一边,脸上没化妆,身体也没抹香水。那副姿态与第一次见她时极不相同,仿佛判若两人。
      俩人对上面时,徐呈都愣住了。

      何子军则靠在床上,他那只断掉的左手终究没能接上,被白纱布缠了起来,光秃秃的剩下半截。或许是不习惯自己这幅难堪的模样,与徐呈问好后,他便悄悄扯被子将断掉的那只手遮盖住。

      待徐呈走向床头,嫂子站起身挪步到一边,称自己出门打个水,于是便离开了。
      他望着床上的何子军,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在何子军还算乐观,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他甚至比先前温和了不少,关切问道:“这几天没少受苦吧?”

      徐呈摇头:“没什么……”
      他想到其他人可能更不好过,便解释称:“他们都被带去劳改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出来。”

      “哎……”
      何子军感到有些愧疚,不过他早料到有这一天。在他年轻时,甚至还蹲过大牢,不过时过境迁,情况早不同以往。他也不像当年那么莽撞,开台球室也不过是想让像徐呈这样无路可走的孩子有个去处。

      当年徐呈的父亲入狱,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又因在校伤人被劝退。就算回到家中也不太平,因父亲欠下债务,催债的找上门来,几次出手将徐呈打伤。最后老宅被他们卷走了,徐呈被迫流浪。

      他在街上晃荡了几天,被学校里那群混子盯上,于是某次在巷子里与人斗殴时,何子军正巧路过出手救了他,并把他带回了台球室。从那天起,徐呈就下定决心要变成另外一个人,他只需要自己的心越来越硬,直到不再惧怕这世间的一切污秽。

      差不多两年过去了,可他却觉得自己仿佛老了二十岁,总记不起来自己其实还是个少年人。

      何子军问:“听小珺(他女友)说,台球室被查封了?”

      徐呈点了下头:“嗯,我听说了,不过还没去看一眼。”

      “这群王八犊子……”
      何子军义愤填膺,却也无能为力。过会儿,他又深深叹了声,换了副平静的面孔,对徐呈说:“阿呈,你还小,这几年跟了我也学到不少本事,完全可以自己去谋条生路了。”

      徐呈思索了下,问:“那吴苟他们呢?”

      何子军道:“他们有他们自己要走的路,这你别管了。你比他们都聪明,我相信你以后肯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这还是头一次见军哥以这样的态度说出这番话来,徐呈觉得无比陌生,思忖了半会儿又问:“那你呢?”

      何子军忽然笑了:“我打算和小珺结婚了。”说这话时,他眼里闪着光。

      “前两天你嫂子来看我,我总觉得欠她点什么,你知道我失去这只手其实跟个废人差不多了。不过混了这些年也还算有点积蓄。她不嫌弃我,说是要嫁给我。患难见真情,我想着,如果要选一个人度过余生的话,那就是她了。”

      听完这话,徐呈的眼里也闪着光,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来。

      那天离开医院,站在病房门外,听着里边传来俩口子的谈话声,他心里一阵酸涩。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只觉得自己的内心空落落的,生活好像又要翻天覆地变化一番了。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自己究竟还能做什么,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去做的。可不知不觉到了家门口,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与他一般大的少年,在这个暑期过后就要迎来学业最忙碌的一年了。他们身上的衣裳似蓝天一般干净,他们的笑容比阳光还耀眼,他们的前途仿佛一片光亮。

      可自己的前途呢,他想不出来,也难以窥见。

      他觉得无比难过,吴苟一天不回来,他那颗悬着的心就难以放下。必须得做点什么让自己转移这份紊乱的思绪,于是望着用粗糙画纸画下的男人。他便又提起笔,开始构思起来。想起他,好似比想起一切都更加开心。

      隔两天忽然想见陆鸣沧了,他便跑到东园的院门口,买了封爆竹在院内点燃了。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动,派出所内跑出来俩人,刚开始是诧异,嘴里骂道:“谁他妈大白天在这放爆竹。”
      随即目光一盯,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徐呈。

      “是不是你?”对方问。

      没见到陆鸣沧,徐呈的目光直往派出所内瞧,他回应:“是我,不小心点燃了。”

      见他面熟,那警察直接上前去把他揪住:“好小子,你还敢来!”

      徐呈也不反抗,随他们带自己进去,嘴里断断续续为自己苍白的辩解:“我都说了不是有意的,谁会胆大到在这撒野呀?”

      警察指着他:“别的人我不确定,但你肯定敢!”

      他被扔进屋里的时候,正巧陆鸣沧从后门走出来。他一个颠簸差点撞上对方,一对上眼,徐呈就安静了。

      “我看你小子还是没关够!”那警察说着上前去揪徐呈的耳朵,可陆鸣沧却上手制止:
      “唉…怎么回事啊?”

      “这小兔崽子跑到派出所来撒野,搁那外边放鞭炮呢。”

      那鞭炮声陆鸣沧也听见了,本还以为是隔壁办喜事呢,没成想是这小子搞的鬼。徐呈不卑不亢也不否认,抓他进来的警察满脸被挑衅起来的怒气,正打算对他狠踹一脚,结果又被陆鸣沧上前拦了下来。

      陆鸣沧说:“你还没吃午饭吧?”

      “没呢……”

      “去吃吧,他的事我来处理。”

      既然有人接替自己的工作,那青涩的小警察便只好出门去了。

      那间屋子里又剩下他俩,陆鸣沧见他跟之前态度不一样,没什么倔气,便问:“你说说,你都进来几回了?”

      徐呈漫不经心,直接跳过他的问话,说明了来意:“我来找你的!”

      “找我?”陆鸣沧微微垂头盯上他的眼,“找我也犯不着带封爆竹吧?”

      “吴苟被你们关哪了?”

      陆鸣沧问:“吴苟是谁?”

      “你别装蒜!”

      陆鸣沧算是不与他一般见识了,听了这话也没来脾气,依然带着笑脸:“你是说跟你一块儿打架的人啊?”

      他点点头。

      “你犯不着来问我,也不是我处理的他们,所以你问了也是白问。不过你放心,你说的什么吴苟,是那个呆头呆脑的小子吧?”

      “……”

      “我估计着过两天他就该回去了,你有这难耐找他,还不如早点考虑考虑自己呢。”

      徐呈问:“什么?”

      “合着我先前跟你说的全是废话咯?你们的老宅被查了,也混了那么长时间,该找点正事干了。”

      这点,徐呈自然记得,只不过他确实也想不出来自己能去干什么。陆鸣沧背着手在他面前缓慢踱步,而他沉默不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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