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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 ...

  •   沉闷的午后,巷子里异常僻静,大爷骑着自行车穿堂而过。徐呈像往常一样回家,走到家门口,见有个男人坐在楼梯上用鸭舌帽扇风。他额头的汗水流至脖颈,又提起袖子揩了揩。

      徐呈感到纳闷,便上前问:“你谁啊?”

      男人听闻声音抬起双眼,见到徐呈后,先是愣了下,紧接着嘴角上扬,忙站起身来,笑问:“你就是徐呈吧?”

      既然他认识自己,徐呈便有些狐惑的盯住对方,“你是?”

      “我是你小舅呀,忘啦?你三岁的时候来我家住过,我还抱过你呢。没想到,你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徐呈松了口气,又再仔细瞧了瞧对方。自己有一个小舅他是知道的,不过这些年也没见过面,即便再见也不可能认得出。他回称:“三岁的事我哪记得!”

      “哦,也对。”男人依然笑着,眼睛不大,一笑就形成了一条缝。他说:“不过啊,我看你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你和你妈妈长得像,好看。”

      提到母亲,徐呈也就相信对方是自己亲舅了。于是走上前去开门,他进屋后招呼舅舅也进来。此时屋内闷得慌,他便打开那台旧电风扇,挪了个方向吹往舅舅的方向。

      舅舅看了看这间不大的屋子,露出感叹,情绪忽然低落下来,问:“你以前的家呢?”

      徐呈靠在桌子前投鱼食喂金鱼,漫不经心道:“早没了。”

      “那你爸爸呢?”

      “牢里蹲着呢。”

      “唉……”舅舅坐在椅子上,沉沉叹了一声。徐呈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的?”
      舅舅说:“本来我是去你以前家里找你的,结果屋里没人,正好撞见住隔壁的老太太。我就向她打听,她说你好像是搬到这来了。所以我就在这附近挨个问的,这才得到确切的地址呢。”

      徐呈听后点点头,继而见舅舅嘴唇有些干裂,便倒了杯水递给对方,又问:“那你找我有事吗?”

      话音刚落,舅舅也顾不上喝水,先是无奈的摇摇头,紧接着说:“你妈妈她去年病了,上个月从医院回去,医生说可能没多少日子了……”

      听这话时,徐呈凑近了紧紧盯住他的眼,似乎听得很认真。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又不由得合上,心口好似被石头压住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即便如此,他的表面情绪依旧十分淡然,毕竟当初是母亲狠心抛下自己离开的。这些年她也没来过一封信。提起来,徐呈就总想起自己做的梦,梦见自己坐在一棵大树上,树叶纷纷落下,落了一地。母亲在树底下扬着双手,示意他跳下去,他欣喜的往下坠,然后就能坠入温暖的怀抱中……

      舅舅接着说:“世事无常,你母亲当初离开你确实是她不对。她觉得自己不行了,这才求我来找你,说想再见你一面。”

      隔了好一会儿,徐呈好似才回过神来般,问了句:“她现在在哪?”

      舅舅答:“在南京。”

      徐呈喃喃道:“居然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她后来重新嫁人了,还生了个女儿。”

      徐呈又抬起眼,目光满是落寞,却笑了下,什么都没说。

      那天下午,舅舅着急带他走,火车到南京也需要两天的时间,他兴许是怕人还没带回去,自己那苦命的姐姐就不在人世了。

      临走时,徐呈说要给鱼缸换趟水。于是起身用碗把金鱼兜起来,将鱼缸内略微浑浊的水缓缓倒进洗手池。等他换好了水,舅舅问他饿不饿,他摇摇头,随即俩人便前往车站了。

      火车是夜里开来的,他瞧见乌泱泱的人推搡着挤上去,自己则走在最后边,就像被困在鱼缸里的鱼儿一样,只能慢慢游动,四周都被束缚了,游得再快又有什么用呢。

      一上车,舅舅没过多会儿就睡着了。他却清醒得很,望着窗外划过的灯火,或是寂寥的黑夜,心里无比平静。

      印象里,六岁的时候他的脾气就已经很倔了。那会儿母亲爱在老家的院里栽花,有回自己不想去上学,母亲逼他出门,他就生了一天的气。晚上放学回来后,当着母亲的面把那一院的花全给折掉,全给糟蹋了。

      后来母亲用扯下来的花枝抽他的手背和手心,就因如此,那晚他倔强地不肯吃饭。夜晚当他躺在床上,母亲煮了鸡蛋羹端到床前,刚开始还哄着他吃,但他就是不乐意。随后母亲没再哄了,就转过身去哭,那哭声像受了欺负的小猫咪,两只手捂住脸,肩膀不断耸动。

      他听了这哭声,心里立马就后悔了,忙爬起来从后背去抱住母亲。他与母亲之间,还深深刻在脑海里的,就只剩那个拥抱了。其它事情每每浮现在脑海,他就立马强制自己去忘记,一旦形成了习惯,就好似真的记不得了。

      其实他还蛮庆幸当年母亲的离开,假如母亲离开后有过得幸福那么一点,那这个家就只毁了他一个人。一个人总比两个人好。

      无聊的长途火车,他将从陆鸣沧家里偷拿来的手表戴到自己手腕上。时不时盯住那块银色手表发呆。而因太过无聊,他便开始加入后座两个年轻人的扑克游戏中。

      到了南京,他们下火车又转了趟汽车开往一座小城,又从小城转车到村庄里。
      等到底目的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去了。他望着陌生的地方,陌生的道路,忽而感到有些慌张。舅舅领着他往前走,他缓缓走其身后,心里思索着一会儿该用什么样的神貌去见母亲呢?

      可即便他再多想也没用,原本他以为自己多少会难过的,可真正相见后,内心却好似一汪沉静的湖水,没有一丝风能将其卷起涟漪。

      进了门,那是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家。首先见到的是母亲的女儿,四五岁的样子,扎两条小辫,站在门框处望他。舅舅劝了她好一会儿,她才喊了句哥哥。

      不过徐呈可不想当谁当哥,他没理会,径直走到内屋,看到了倚在床上的母亲。或许是多年没见的缘故,母亲在听闻外边的动静时,眼泪就已经止不住了。他望着自己的儿子,露出一个苍白至极的微笑。

      徐呈是记得母亲的样貌的。他走上去,听着对方喊自己的名字,随后将脸凑近让对方抚摸。当他抬起眼时,望着形销骨立,笑起来却依旧温和的母亲,他的神色里却透露出一丝的冷漠。

      母亲在他面前微笑,用十分轻弱的声音问:“吃过饭了吗?”

      他摇摇头。母亲便将视线转移到一旁的舅舅,“阿林,带他去吃点东西吧。”

      舅舅领他出门时,来到客厅,这才看到母亲现在的丈夫。俩人一对视,对方笑道:“来,赶紧吃点吧,路上肯定累了。”

      待徐呈和舅舅坐下,他又转身回到厨房。徐呈悄悄打量了他许久,他确实与自己那混蛋父亲完全不一样,看上去斯斯文文,甚至还做得一手好菜。
      可惜母亲没几天活头了,不然兴许下半辈子会幸福很多。

      那晚母亲在他耳边说了好些话,说到出不了声儿才不得不停止。问到他父亲的情况,徐呈也毫不犹豫,称在吃牢饭呢。过会儿,母亲含着泪说:“等开学,你应该要读高三了吧?”

      徐呈犹豫着,还是将实话告知了她:“两年前我就被劝退了。”其实要没被劝退的话,这个暑假过后,他就已经上大学了。

      母亲听完神情一怔,接着泪水也就落了下来。她没在问缘由,毕竟缘由可以有很多种,无论哪一种都与她当初的过错有关。所以她的心更加疼了起来。印象中,徐呈成绩一直是班上拔尖的,有一年他参加市里的小学绘画赛,甚至还拿了第一名回来。那晚他们都很高兴,一家三口去吃了顿好的。父亲也笑得合不拢嘴,说自己这儿子有出息。不过从他嘴里听到人话的次数不多,在徐呈记忆里也就那么一次。

      徐呈抚摸上母亲消瘦的面庞,蹭着肌肤的时候像摸在一张软塌塌的豆皮上,没有一丝正常人该有的弹性。他揩干了母亲的泪水,随后母亲轻轻抓住他的手,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小本递到他手里,说:“这是妈妈存的钱,密码是你的生日……你收好了,回去以后好好将它利用起来……”

      徐呈定睛看去,那竟是一个存折。他下意识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要,可母亲的神色很坚决,他也不忍心将存折放回去。

      母亲一直抚摸他的脸,一直望着他,直到夜深了,母亲才被安顿躺下,微微闭眼睡去。

      那晚他躺在漆黑的房间里,电风扇在身旁呼呼吹个不停,可即使这样,身体依旧汗流不止。他冒了一身的冷汗,手与脚都异常冰凉,仿佛是母亲将冰冷的气息传递给了自己。于是他闭上眼睛直到后半夜才得以睡着。

      睡梦里,他又看见了那棵高耸入云的大树,而自己依旧坐在树干上。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回他坐下的树干很高,高到足以望见天边昏黄的落日。因为太高了,也就看不见树底下站着的母亲。不过他看到有一只白鹤从眼前飞过,掠起一阵风。白鹤越飞越高,越飞越远,随即与浮云融为一体,再看不见……

      第二天清早,舅舅慌忙跑进屋里叫醒他。望着舅舅沮丧的眼神,他知道,母亲离世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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