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点壹｜八尺之境》山海观

3、第 3 章

　　李澄和方达彦都属于话不多的人，两个人即使呆在一起，大部分时间也都是沉默的。好在两人都习惯沉默，彼此之间倒也不尴尬。
　　李澄的成绩非常稳定地排在第一，而方达彦则一直挣扎在合格线——他的身体一直没能完全适应，时常还是会吐、吃不下东西，精神状态也很一般。
　　一天训练结束后，方达彦被叫到基地医护站，教官也在那里。
　　“方同学，你最近睡眠状况很差，每晚的入睡时间加起来只有3-4个小时。”医生问到：“是有什么身体状况吗？”
　　“…..没有。”
　　“那为什么会睡不好？”
　　“大概因为……每晚都在担心自己第二天的成绩吧。”方达彦自嘲地说到。
　　“睡眠质量会影响次日的训练质量，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教官说。
　　“嗯。”
　　“或者你可以停下来休息1-2天，这样可能状态会恢复得好一些。”
　　“不用。”
　　“好吧。”方达彦是医护站常客，医生了解他“要（死）强（撑）”的性格，也便没有勉强。

　　看他从医护站出来，李澄走过去问到：“怎么了？”
　　“医生建议我休息几天。”
　　“那你休吗？”
　　“怎么可能。谁知道之后会出什么状况，因为这1、2天而前功尽弃太不值了。”
　　“嗯。”
　　“我一会儿不去吃饭。”方达彦说。
　　“又不吃？”
　　“对，我先去把晚课上掉。走了。”方达彦冲李澄摆了摆手便离开了。

　　集训已经过了4个月了。现在只要完成晚课测验便可以提前回宿舍休息。
　　李澄回宿舍的时候，方达彦躺在床上闭着眼。但根据床边的指示灯显示，他并没有入睡。
　　李澄想了想，走过去说道：
　　“靠营养针维持体力不是长久之计。”
　　方达彦睫毛颤颤，没睁眼，也没说话。
　　“经常不吃饭很伤身体。”李澄轻轻皱着眉继续说道。
　　方达彦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没事儿，只剩两个月了。”
　　“我还是建议你去好好检查一下。这样才能对症下药。”
　　“查了也没用，被劝退、或者自己硬抗，只有这两种选择而已。何必多此一举。”方达彦淡淡地说道。

　　李澄叹了口气，坐到方达彦床边。
　　“有个问题想问你。”他说。
　　“嗯？”
　　“为什么要报考军官专业？”
　　方达彦盯着天花板缓缓说道：“家里以前没人当过兵。所以想试试。”
　　“就这么简单？”
　　“对。”
　　“你了解这个专业吗？”
　　“不了解。来之前不知道会这么苦。”
　　“后悔吗。”
　　方达彦想了想：“后悔有什么用，自己选的总要坚持下来。我家从没出过半途而废的废物——我爸说的。”
　　“如果选择是错的呢，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值得吗。”
　　“其实没有什么对与错。我只是想看看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好吧，需要S7随时和我说。”
　　“不用。之前两次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别不好意思。能逢凶化吉是运气，也是本事。”

　　“其实我也有问题想问你。”方达彦说。
　　“什么？”李澄问。
　　“为什么要帮我？”方达彦转头看向李澄问。
　　李澄轻轻舒了一口气，视线转向窗外说：“因为如果换做是我，在不被人看好的情况下，一定会竭尽全力证明他们是错的，即便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证明他们错了…….”

　　这时，熄灯了。（灯是此书四番……）
　　“已经这么晚了。”方达彦说。
　　“嗯。”李澄说：“我去洗了。你睡吧。”
　　“好。晚安。”
　　“晚安。”

　　又过了10多天，方达彦还是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F。
　　那天他实在撑不住了，下午没结束训练便去了医护站。全身扫描检查结果显示，他的体能、力量、灵敏度、耐受力等各项指数比刚入学时提高了很多，虽然不能说是完全适应了高强度训练，但以现在的身体机能应该足以应对，并且也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但之前剧烈应激反应带来的频繁呕吐造成了严重的胃黏膜损伤，令胃里一直处于发炎状态，注射营养针剂会给大脑发送不再饥饿的信号，长时间空腹让胃部对食物产成了一定程度的排异反应，持续的不适感也是导致他彻夜难眠的主要原因。
　　炎症经过处理后恢复效果并不理想，医生只能取一些皮层细胞进行进一步化验，然后给了他一些中性止疼消炎药剂让他回去休息。
　　一通折腾下来两个多小时便过去了，方达彦依然胃疼得厉害，自知无法完成当日任务，于是直接返回了宿舍，在药物的作用下，很早就入睡了。

　　次日清晨，方达彦感觉好了一些，爬起来洗漱后准备出早操。
　　李澄问到：“你确定你行吗？”
　　“嗯。”
　　“好。”
　　两人肩并肩走到接驳站坐上接驳机来到训练场。一路上都没再说话。

　　中午，方达彦的检查结果出来了，除了发炎外并无异常，医生的结论是——大概由于之前身体透支太厉害，影响了自身的免疫力而无法及时消炎。由于集训时不能过度治疗，医生只能让他持续服用中性止疼消炎药，多少能管点儿用。
　　即使身体再感不适，脸色再难看，只要没到无法站立的程度，方达彦都不会放弃训练。
　　训练间歇，徐江临凑到李澄身边说到：“方小少爷他图啥呢。”
　　“大概只是想争口气吧。”李澄说。
　　“这口气的代价有点高。不过他确实让人刮目相看。我现在真诚地希望他能坚持下来。”
　　李澄看向徐江临，笑了笑。

　　转眼便到了集训的最后一个月，训练量再次加大。就连李澄有时回到宿舍后都会因为疲惫不堪而倒头就睡。
　　这届学员水平总体不是很好，此时只剩下一半人了。而方达彦是大家眼里离淘汰最近的一个，虽然他只背了一个F，大家都觉得他可能在某一刻就那么倒下，再也爬不起来了。

　　周日晚课后，方达彦半躺在床上，戴着环绕式眼罩，正在和家里通话。
　　由于学校禁止使用无声脑电波通讯传输系统，学生们都是用语音和家里沟通的。
　　方达彦每周日都会和家里联系，说得都是“挺好的”“很累”“不用担心”之类的话。

　　结束通话后，李澄问到：“你怎么不和家里说生病的事？”
　　“没必要。”
　　“说了家人会心疼吧。”
　　方达彦想了一下说：“或许吧。讲到这个，好像从来没见你和家里联系过。”
　　“我不用和他们联系。”
　　“嗯。也是。”方达彦说。

　　他起身接了一杯极冰的水，李澄能看到冷气顺着方达彦握着杯子的指缝往外窜。方达彦说这样的凉度可以让身体舒服一些，但李澄觉得这不科学。

　　“好在再有两个多星期就能解放了。”李澄说。
　　方达彦想了一下：“不对阿，还剩3个多星期。”
　　“你现在只有一个F，如果这样的成绩能够坚持下去，最后8天就可以躺了。”
　　“那不行。”方达彦说：“肯定要坚持到最后一分钟，我得看看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所以只要是你想的，不论怎样都得做到，是这样吗？”李澄问。
　　“嗯。”方达彦点点头：“但以前其实也没碰到过什么需要我拼命去争取的事。”
　　“所有东西得到的都太容易了是吧。”
　　“算是吧。”
　　“就比如，你那张床。”
　　方达彦面色顿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儿。

　　这是他在李澄面前笑容幅度最大的一次，即使没能完全融化面部的冰冷感，但还是很有感染力。
　　李澄也跟着笑了出来，耳垂微微发红。
　　方达彦笑了一会后，突然微微皱眉弯下腰按住上腹部，轻轻调整着呼吸，但嘴角仍挂着笑意。
　　“原来，殿下这么记仇…….”他说。
　　胃部的疼痛让他有点喘不过气。他双手握住盛着冰水的杯子紧紧捂在胃部，坐下来，上身前倾。

　　“疼得很厉害吗？”李澄走过来半蹲在方达彦面前问道。
　　方达彦低着头没说话。
　　“冰水真的能止疼？”
　　“嗯，胃里…..好像有火在烧。”方达彦痛到声音发颤。
　　“我再帮你接一杯冰水?”李澄问到。
　　方达彦摇摇头。
　　怎么办。李澄想了想起身打开抽屉拿出药俯身对方达彦说：“赶紧吃点儿药。”
　　“没用的….”方达彦说，然后他站起来将水杯放在一旁，快步走进卫生间，趴在洗手池前开始呕吐。
　　方达彦晚上没吃饭，吐出来的就只有刚喝下去的水和胃液。精疲力竭后，他脱力地靠着墙壁滑坐到地板上，手使劲按进胃里，表情非常痛苦。

　　李澄没见过方达彦这么痛过，或者方达彦从没让自己看到过，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犹豫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一瓶S7回到卫生间。
　　“达彦。”他蹲下来轻轻拍着方达彦的肩：“来，把这个喝了。”
　　方达彦摇摇头。
　　“喝了就没那么痛了。”
　　“一会儿….就好了。”方达彦咬着牙说道，随后的一阵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深深弯下腰，全身都在发抖，他的喘气声沉重而紊乱，伴着阵阵压抑的低吟。
　　李澄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半跪下揽过方达彦，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肩上，掰开药剂，捏着他的下巴，强行灌了下去，然后扣着他的后脑勺将他搂到自己怀里。

　　这时，灯熄了。

　　黑暗中，李澄紧紧搂着方达彦，他能清晰地嗅到从方达彦身上飘来的军校统一发放的沐浴液味道，这个味道貌似有些好闻。
　　然后，怀里一度痛到颤抖的人渐渐恢复平静。

　　“抱歉。”李澄低声说到，他松开方达彦，让他的背轻轻靠上墙：“这次你就当是我自私好了，看到你这么难受我有点儿受不了。”
　　方达彦垂着头，散乱的发丝挡住了眼睛。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好尴尬，被人看到这么狼狈的样子。”
　　“没事儿，也不是第一次了。”李澄说。
　　方达彦轻笑了一声。

　　“对了，刚才是怕你挣扎才会搂住你，没别的意思。”李澄解释道。
　　“嗯。其实，刚才你让我想起了我妈。”
　　黑暗中，李澄的额角有点抽搐。

　　“我很小的时候胃就不好，不舒服的时候我妈会搂住我。后来慢慢长大了就不怎么容易疼了。”
　　“我应该感到欣慰吧……让你想到了你的母亲。”李澄尴尬地笑了笑：“不管怎样，以后如果需要可以随时找我，比如，想你母亲的时候…..现在好些了吧，能站起来了吗？”
　　“嗯。”
　　李澄起身，顺手把方达彦也拉了起来。
　　“最后几个星期了，务必再坚持一下吧，不然对不起我的几瓶S7，一张床，和一个怀抱。”
　　黑暗中，李澄听到方达彦低沉的轻笑。
　　“好。”方达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