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点壹｜八尺之境》山海观

2、第 2 章

　　第二天早饭，方达彦出现在了餐厅，然后正常进行了全天训练。晚课时，他一个人去训练场把早操的任务补完，早操是因为教官找他而耽误的，因此补课的时候教官没有设置时间上的要求，只要他把训练项目全部完成即可。
　　晚课结束，李澄从教学楼走廊看向训练场，看到方达彦一个人在跑步，速度不快，步履沉重，但他还是在坚持跑着。
　　李澄想了一下，拿了瓶水来到训练场，站在旁边等方达彦跑完了全程后，将水递了过去。
　　方达彦坐在地上叉着腰喘气，没有接。
　　“现在不能坐下。”李澄说：“站起来走走。”
　　方达彦没理他。
　　“你这样会造成心脏、大脑缺血，一会儿会吐得更厉害。”

　　这些常识方达彦怎么会不知道，但他实在是没力气起来了。
　　李澄走过去一把将方达彦拖了起来：“起来走走，我搀着你。”
　　在李澄的坚持下，此刻无力反抗的方达彦勉强站起来走了一会儿，然后手里被塞进那瓶水。
　　“把水喝了，尽量小口喝，不然一会儿不舒服的时候就喝不进去了。”
　　方达彦没有力气和李澄杠，他背过身，慢慢喝完那瓶水。
　　“快熄灯了，我们回去吧。”李澄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接驳站，坐上接驳机回宿舍。
　　一路无言。

　　回到宿舍，还有5分钟熄灯。
　　“你先洗。”李澄说。
　　“你洗吧，我去卫生间。”方达彦说着走进了卫生间。大概是去吐了。
　　李澄洗到一半，熄灯了，墙壁的最下方有一些暗色灯带，浴室不算是一片漆黑，但也只能看清物品大概轮廓。他摸着黑擦干身子穿好衣服走出来，听到卫生间的流水声——方达彦还在卫生间没有出来。
　　李澄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他站在门口想了想，还是决定打开门看看（宿舍的门锁功能均未激活）。
　　卫生间内，水池的出水口在哗哗流水，方达彦靠着墙坐在地板上，因为太暗，只能看见轮廓并看不清脸。

　　“怎么样？”李澄问到。
　　“…..比昨天好点儿…..”
　　“我扶你起来？”
　　“不用，我再坐一会儿……”
　　“等我一下。”李澄说着走出了卫生间。

　　一会儿他走了进来。蹲在方达彦身前，递了个东西给他。
　　“把这个喝了。”
　　“什么？”
　　“S7。”
　　…….

　　S7是一种功能性药剂，由七种合成分子调配制成，可以迅速恢复身体各项机能，愈合伤口，缓解疼痛，十分昂贵，在军校俗称为——“十全大补buff”。
　　集训期间学生不能自行带S7来学校，否则将会以作弊处罚记7个F。但每个月综合成绩top1的同学可以获得一瓶S7作为奖励，并自行决定如何使用。为了区分于学生偷带的私货，军校发的S7包装上会有特殊编码。
　　李澄这瓶就是作为月度top1的奖励。

　　“不用。”方达彦说
　　“早上教官和你说了什么？”李澄问。
　　方达彦沉默了。早上教官确实认真地询问他是否要转专业或者退学，因为虽然目前他勉强可以跟上进度，但身体应激反应太厉害，长期下去非常伤身体，这样就不值得了。
　　但被他一口拒绝。

　　“我没有参与打赌。”李澄说：“也不在乎你是不是离开。但我知道，你大概是不想放弃的，尤其在别人等着看你好戏的时候。”
　　方达彦不语，李澄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想，我能理解你的这种心情。”李澄接着说道，语气真诚。
　　黑暗中，方达彦抬起头看向李澄。

　　又是片刻的沉默。
　　“这算作弊吗？”他问。
　　“学校发的不算作弊，私自带来的才算。”李澄说。
　　“那你呢？”
　　一瓶S7可以让方达彦稍微舒服几天，对李澄来说也是很珍贵吧——万一他自己生病受伤了了呢。除非是学校认可的来自外部的不可抗因素，否则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即使是生病，完不成任务就是会被记F。
　　“我肯定还能拿到。而且不认为自己用得上。”李澄说。
　　——也太自信了——方达彦心想。
　　“谢谢。”方达彦接过S7，掰掉封口，喝了下去。周身顿时如沐春风般轻松了很多——果然是“十全大补buff”。
　　“不用客气。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李澄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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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江临未能如愿——方达彦成功地熬过了军校的前五个礼拜，以零F的成绩顽强挺进了第六周。
　　S7帮他缓解了一部分应激反应，让他的身体能够在比较正常的情况下适应训练强度，终于突破了临界点，成绩也提高了一些。
　　而他的几位朋友则没这么幸运，全部位列第五周的32人淘汰名单中。
　　这届学员的总体水平果然不行，才过了1个多月便已有那么多人离开，很有可能在升三年级时，连30套军装都凑不齐。

　　此刻徐江临他们又来了劲，开始下注三年级的升学人数和名单。
　　方达彦从他们餐桌前经过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徐江临，冷冷笑了一声，气场挺强大、表情很轻蔑，以至徐江临一时没想到该作何反应。等他回过神来，方达彦已经离开了。

　　“…..公开敢挑衅徐哥！有种！”徐江临咬着后牙床说。
　　“确实挺有种。徐哥，你的升学名单里有他吗？”顾东问到。
　　“…..其实我刚才也在犹豫来着……”徐江临说。
　　显而易见，方达彦的硬件条件在班上并不突出，但毅力却似乎可以持久待机，这算是个变数。

　　“我跟你赌，我赌他能过。”
　　这位走过来和徐江临说话的同学叫聂勋。聂勋平时和徐江临的交集并不多，此人为人沉稳成熟、谦和低调，从不会和谁起争端，也从不参与过这些赌盘，徐江临不知道此刻他为何会特地跑过来，是为了看自己的笑话吗？
　　“不赌！”徐江临没好气地说：“我才不会在那只小蚂蚱身上浪费时间。”
　　“蚂蚱？”聂勋挑眉。
　　“哦…..学校后山好像有有机蚂蚱，昨天我们似乎看到了一两只。”顾东跑过来揽住聂勋的肩：“大勋，之前和你说的…..”顾东随便找了件事儿转移了话题。

　　被人知道小圈子里给同学起不是很礼貌的外号不是一件光荣的事，何况这是在聂勋面前。
　　唐极皇室的权力在这近一百年中被进一步削弱，自治星提议在第一星成立执政政府和皇室共同参政并得到了通过。
　　聂勋的父亲聂筱瞳是唐极执政政府现任首相，在公众的眼中这位首相不苟言笑深藏不露，在知情者心中他手腕毒辣作风强势，时常能把皇帝怼得哑口无言。
　　虽然聂勋看上去平易近人与父亲截然不同，但大家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不是个笑面虎，或是政府安插在军校的“眼线”。因此班里还是有挺多人敬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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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便到了第九周，训练强度再次大幅度提升，同学们需要在同样的时间内完成更大的训练量，以期实现体能的另一次突破。

　　“军官，是队伍的领袖，必须拥有准确的判断力，超人的反应速度，持久的意志力。现代战争，拼得不只是武器装备，还有队伍的团结和凝聚力，以及指挥官的头脑和能力。作为军官，凭什么能让部下信服，从而把自己的生命交到到你手上，凭什么能够获得统帅的信任，将队伍交给你带领、战事交给你指挥……”
　　“他们能换个脚本吗。”徐江临刚刚完成了200个杠铃挺举，气喘吁吁地站在一旁休息：“这些台词都念叨了上百年了。”
　　“你有什么建议吗。”李澄问到。
　　“已经好久没打过仗了，和平年代，应该说些实际的、接地气的、真的可以激励人心的话，例如吃苦八年，换你一生富贵延年；部队不相信眼泪，只相信权贵。”
　　“你眼里的军方就是这样的？”李澄说。
　　“不打仗，每年还投入那么多军费，这些’能量’总得有地方消耗吧。”徐江临说。
　　李澄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害我就跟你随便聊聊，要换成别人我哪儿敢说这些是吧。”徐江临话题一转：“方小公子这几天看着状态不大行。”两个人看向场地另一侧的方达彦，方达彦此刻脸色不怎么好，叉着腰弓着背，正在拼命调整呼吸。他之前的几个朋友退学的退学、转系的转系，因此最近不管是训练还是吃饭他都是独自一人。
　　不一会儿，方达彦起身找到教官打了个招呼，然后小跑去了休息室。
　　“又去吐了吗？唉，真是作孽。”徐江临说：“不是这块料儿，又何苦为难自己。”

　　晚上，方达彦洗好澡从浴室出来，轻轻皱着眉，表情有点儿痛苦。
　　“你还好吗？”李澄问。
　　“嗯。”
　　李澄走上前一把掀起方达彦的衣服——他的肋下一片青紫。
　　方达彦吓了一跳，随即推开李澄的手：“你干嘛？”
　　“骨折了吧。”李澄说。
　　“没有，轻微骨裂而已。”
　　集训时受的伤，除非极其严重，不然都只是会进行简单处理——未来的战场上并不能保证及时的医疗条件，学员们要熟悉带伤上阵的感觉。

　　伤在肋下这个地方是很痛苦的，因为处于核心力量区，一举一动都会牵连伤处。
　　“医护站开药了吧，为什么没上药？”李澄问。
　　方达彦没说话，他走到自己的床边，慢慢坐下，随后慢慢躺下，整个过程犹如慢动作一般。
　　“你这样明天肯定没办法完成训练。然后你会被记F。”李澄说。
　　方达彦依然沉默。
　　“上了药起码可以止痛，趁没熄灯赶紧处理一下吧。”
　　方达彦手臂挡在脸前，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我自己下不了手….”

　　李澄的内心是震惊的——换做是普通人，对血或伤口怀有恐惧这是正常的。但你上的是军校啊少爷，你这样就算能熬到毕业，今后又怎么上战场！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药在哪儿，我帮你。”
　　“…..桌子上…..”

　　李澄拿了药，坐在方达彦身边，将他的衣服掀起，然后小心地将药抹在他的伤处。方达彦依然用手臂挡着脸，握紧拳咬着下唇忍着痛。
　　“你真的做好心理准备了吗？”李澄边涂边轻声问到。
　　“….什么？”
　　“集训结束后会开始各类格斗训练，到时会伤得更惨。”
　　“那时已经能用医疗仓了。”
　　“如果是在战场上、没有医疗仓的情况下呢。”
　　“哪儿有那么战事……而且，真到那时候应该早就习惯了吧。”
　　这时，熄灯了。
　　李澄的手不小心碰触到了方达彦温热的皮肤，他感到方达彦轻轻颤动了一下。
　　“抱歉。”李澄说。
　　“没事。”
　　“差不多弄好了。明天早10分钟起床，我再帮你涂一次。”
　　“谢谢。”
　　“没事儿。”

　　医护站的药还是挺有效的，几天后，方达彦肋骨伤处就差不多恢复了。他和李澄的关系也比以前亲近了一些，两个人在训练场有时还会搭几句话。

　　集训即将过半，班上出了个小事故——一位名叫田缈的同学在训练时不慎从高处跌下，摔断了脚踝。
　　于是田缈面临了三个选择：
　　1，接受全面的治疗，这就意味着他将告别这届军官预备班
　　2，带伤上阵。但因为伤比较重，又在脚踝，靠基础治疗恢复的话，至少半个月都无法完成当日任务，这意味着他会集满10个F出局
　　3，用“十全大补buff”促进伤处尽快恢复，如果顺利的话，几天后便能重新上场，顶多也就是几个F的事儿。

　　田缈的成绩一向不错，现在放弃着实可惜，能救他的便只有李澄的S7了。他本人平日和李澄并不很熟，于是拜托徐江临去找李澄商量。
　　“我没有S7了。”李澄很直接地说道。
　　“你不是有两瓶吗？”
　　“用掉了。”
　　“…..不会吧，你把那玩意儿当饮料吗？”
　　李澄没说话。
　　这时结束晚课的方达彦回到了宿舍。

　　徐江临点头和方达彦打了个招呼后继续说道：“田老将军你知道的，他是陛下最器重的老将军，就田缈这一个孙子，从小就花了心思培养……”
　　李澄轻轻叹一口气说：“我真没有S7了。”
　　“是送人了吗？送谁了？我去问问那人…..”
　　“我自己用掉了。”
　　“为什么呀李澄，你完全没有这个需要啊。”
　　李澄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两个小瓶子递给徐江临，上面有军校的编码。
　　“空瓶在这儿。”李澄说。
　　“唉。”徐江临叹了口气：“离下一次发布成绩还有半个月，没人能有S7了，田缈这次没戏了。”然后他转头看了方达彦一眼，方达彦也正好睁着他的蓝眼睛看向他们。
　　“我先走了。”徐江临说着便转身走出了房间。

　　房门关上后方达彦问道：“另外一瓶…也是被我用了吗？”
　　“反正已经没了，无需再提。”
　　“是上次我受伤时用的吧。”方达彦接着说：“当时就觉得奇怪，怎么能恢复得那么快。”
　　“不早了，睡吧。”李澄脱下外套躺上床，一副生人勿扰的架势。
　　为什么？方达彦想问李澄，但还是把这句话憋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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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缈自知脚踝伤处快速恢复无望，主动退学。现在的军官专业是三年一届，他只能等两年多后重新报考。
　　很快便有“三皇子跪舔军火商小公子”的传言在班上散布。而李澄面对这些只是一笑置之。
　　“不是我传的，你信我。”徐江临说。
　　“没事儿，我信你。”李澄拍拍徐江临的肩。
　　“但你真的把两瓶S7都给他用了吗？”
　　李澄没说话。
　　“你这次可把这小圈子给得罪了李澄。”徐江临圈儿里的同学已经不大搭理李澄了：“为什么阿？难道你真想和军火商家搭上关系？你不是攀龙附凤之人啊。”
　　“随他们怎么想。无所谓。”

　　方达彦平日和班上的大多同学没什么交往，不知道这些传言，但肉眼可见李澄受到了排挤，随便想想也能猜到应该和那两瓶S7有关。他只是想不通，李澄好歹贵为皇子，怎能被如此随意且不尊重地对待。
　　“吃饭吗？”某天下午训练结束后，他看到前方李澄独自一人的背影，小跑几步上前，拍了下李澄的肩膀问道。
　　李澄转头和方达彦对视了一下——即使在黄昏暖阳的照射下，方达彦的一双蓝眸依然冰冷。他眼眸的蓝色来自一种极其稀有的隐性基因，而拥有这种基因的人拥有一双蓝眼珠的几率更是稀少，近几百年间近乎于零。
　　“嗯。”李澄说。
　　“走。”方达彦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