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月珑清酒》小姑子

3、一头蛟

　　华灯虽然活了上千年，千年来的行程却十分单调，无外乎是修炼→挑战渠炎→受伤逃跑→继续修炼→挑战渠炎→受伤逃跑→继续修炼……

　　朝歌问华灯是否有仇人，华灯嗤之以鼻看，像她这样行为规矩，不惹是非的良好蛟民，怎么可能跟人结仇。细想着，眼前浮出的仇人只有一个——景龙渠炎。但此事肯定与渠炎无关，渠炎身为景龙可是这世间罕有的真龙之一，根本看不上这种无聊的把戏，而且据饕餮回忆，那人双翼化手，应该往禽类的方向回想。

　　朝歌自顾自地坐在一旁休息，脸上没什么表情，看华灯想的很苦恼，心里寻思着，以华灯大君的脾气，应该是仇家太多一时数不过来吧。

　　咕噜，咕噜……饕餮的肚子发出响亮的声音，她本来在山上等着小妖们来送饭，被朝歌和华灯一扰，直到现在还没吃饭，饕餮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她本来丰腴的身体都仿佛瘦了一圈，有点委屈。

　　华灯看她那副样子，抿嘴道：“好吧，如果你学会收敛气息，我带你去镇里吃饭。”

　　控制妖气对于饕餮这种天生大妖来说是小菜一碟，天生大妖，在妖里就属于含着金汤匙出生，天生就是自然灵蕴的精华，妖气收放只是小菜一碟，饕餮此前并非不会收敛妖气，她只是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必要。华灯心里好气哦！她生为水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除非伤重到爬不起来，否则不会错过一日修行，这才一步步从水虺走蛟，要不是这一次灵气异变干扰了她的修行，以她自己的规划还要在从极渊里修行近百年才会出关。

　　镇上的狸力们正坐在一起，探讨两只大妖争斗活下来的会是哪一个。

　　“肯定是华灯大君！她可是上千年的蛟！”

　　“那新来的座山大王又说不上是什么来历，万一是条龙呢？龙肯定比蛟厉害吧？爷爷？”接话的小狸力好奇地望向狸老三。

　　狸老三不置可否，龙啊，那岂是他这种小妖能得见真颜的存在，不过他倒是听说华灯大君每次出关都会去找一条龙的麻烦，每次都负伤而归，不对，确切地说是濒死而归，就说上一次吧，那是狸老三亲眼得见，他感知到华灯大君的气息归来，想着有一批狸酒刚酿好，赶紧送过去想讨得华灯大君欢心，在从极渊的洞口，却看见华灯大君好惨一副模样，半化着原形，拖着鳞片斑驳的尾巴，身上处处血肉模糊，狸老三不敢上前，就看着华灯大君那已经分不清红色胎记还是血肉的尾巴尖滋溜一下钻进了洞里。唉，那模样，活像是刚从猫手里逃出来的耗子。

　　狸老三打了个哆嗦，哼，他们这种夹缝中求生存的小妖，还有闲心讨论哪只大妖更厉害？哪只都厉害！哪只跺跺脚都够踩死他们的了。

　　见狸老三不搭理他们，小狸力们又自顾自地争论：“你就是不知道蛟有多可怕！我听我爹爹说当年有个村子得罪了恶蛟卜虹，直接一张嘴就吞血十里，那村子一瞬间就全都葬身蛟腹，村里还有天玄宫的弟子都无力反抗。”

　　小狸力们讨论起只活在传说中的龙一点都不怕，听到天玄宫三个字却集体哆嗦起来。

　　另一只埋怨道：“你别把那三个字说出来嘛！”

　　“就是呀！真讨厌！”

　　有的小狸力直接吓得缩成一团，狸老三也很不喜欢听到那三个字，要不是因为天玄宫，他们也不至于四处流落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这些孩子有的亲人就是死于天玄宫之手，正要训斥小狸力们不要再闲扯，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三爷爷！华灯大君和座山大王到了！”

　　狸老三发冠下面猛然竖起两只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来报的年轻狸力又重复道：“座山大王扯着华灯大君往镇里来，还有巫祗大人，跟在她们后面。”

　　一听说华灯要请她吃饭，饕餮生怕华灯跑了，一路非要扯着华灯的衣袖，华灯差点没被她烦死：“能不能别扯着我了？我又不会飞！”

　　饕餮眉毛一横：“这话说的，像谁会飞似的！就是跑我也跑不过你呀！”说完又想起蛟连脚都没有，怜悯道：“呀，我忘了你没脚，真可怜，我有四只脚呢！”

　　华灯好气呀！这丫头嘴可真欠啊，是谁教她的说话之道！每一句都能精准地踩在别人的气管上！

　　华灯带饕餮找了一个面摊，面摊老板是个普通人，没看出华灯等人的身份，见两位女客都面容姣好，还分外热情地给两人的面都做成了加量款，华灯和饕餮两人面前各放着一大碗面，面多到从碗里凸起来。朝歌则拨了拨自己面前大碗里的汤水，里面艰难地浮起一缕面条。精明的小贩不做赔本的买卖，加量的面从哪里找平，一目了然。

　　“小哥儿，你的面够吃么？”饕餮关切地问朝歌，手里却将自己的面碗紧紧护住，显得她的关切很多余。

　　朝歌满不在乎：“偶尔也会十天半个月不吃东西，没什么大碍。”

　　“太厉害了！换我我可受不了，人族是像骆驼一样有两个胃吗？”

　　朝歌摇摇头：“修行之人比普通人更耐得住饥饿，不过我在禁食方面似乎尤其有天分。”

　　华灯看着朝歌的眼神意味深长，她心想，如果你更有挑战精神，你会发现你一辈子不吃饭都死不了。

　　华灯总算知道饕餮身上的肉都是哪来的，那么一大碗面条下肚她还意犹未尽地摸摸肚子：“七分饱了，这是什么东西？也太好吃了！ ”

　　华灯目瞪口呆，丰腴的饕餮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和旁边清瘦的朝歌形成鲜明的对比。朝歌只喝了点面汤就解决了一天的粮食问题，他这人就和他的食物一样清汤寡水，淡淡的，清清凉凉。

　　听了饕餮的话，朝歌起身离开：“稍等。”

　　不一会儿拎了几个油纸袋子回来，里面装着桂花糕菊花糕桃花糕梨花糕等各式糕点，咣当一声放在饕餮眼前。

　　饕餮兴奋地直搓手：“给我吃的？”

　　“婆婆说饭要吃到八分饱，你还差一分。”朝歌答道。

　　朝歌口中的婆婆指的当然是坞嚎蛮的大祭司涡鳞，朝歌自幼养在涡鳞身边，言传举止都是涡鳞教导。

　　华灯环抱双臂靠着椅背，玩味地盯着朝歌，涡鳞能把他培养的跟普通人差不多，花了不少功夫吧。

　　饕餮迫不及待地拿起桂花糕咬了一口，甜甜蜜蜜的滋味溢满她的口腔，她的山上也有桂花树，她吃过桂花树的树皮、吃过桂花树的树根，也吃过生的桂花，但是人族的桂花怎么这么甜！太好吃了吧！

　　“桂花能这么好吃？你们人类是用了什么法术？”

　　“法术……”华灯也掰了一块桂花糕：“不就是放糖了么。”

　　“糖？是什么法术？”

　　“不是，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族会从植物里提取各种有风味的东西调味，糖就是人族做的甜甜的调味品。”

　　饕餮竟然满眼充满了崇拜：“人族也太厉害了！”

　　华灯活了上千年，还是第一次听到大妖夸人族厉害，还是只天生大妖！人不似妖，没有獠牙，没有利爪，大部分人族连灵性都很匮乏，不像妖灵生于自然润泽中，天生通晓天地灵性，要说人类为何如此弱小还能繁衍生息，那便是他们很擅长利用吧，为了弥补自己没有利爪獠牙的缺憾，他们制作了武器，为了保护自己脆弱的□□，他们建造房屋，设置机关，而且虽然大部分人族缺乏灵性，依然有少部分人具有绰约的天资，那部分人可以变得异常强大，比如坞嚎蛮的巫祗们，再比如天玄宫。

　　饕餮的声音打断了华灯的思路，她兴奋地对朝歌说：“我知道野兽里的父母会觅食给幼崽，你带这么好吃的东西给我，你是我爹爹吗？”

　　华灯没忍住，一巴掌拍在饕餮后脑勺上：“他没你这么大的闺女！”

　　“坞嚎蛮这里地处偏远，只能买到这些食物，如果去大一点的繁华的镇子，能吃到更多的美食，同样的食物，大镇里做的也会更美味。”朝歌说道。

　　饕餮的眼睛璀璨如星河：“真的吗！”

　　华灯看看朝歌，又看看饕餮，她都看蒙了，这是什么世道，人族和大妖是这么容易友好相处的吗？虽然坞嚎蛮不像天玄宫一样以降妖卫道为己任，也不用这么平易近人吧！一个人族和一只天生大妖谈笑风生，那感觉像什么呢，就像鸡给黄鼠狼拜年。

　　“哪里有大一点的镇子？你们能带我去吗？”

　　华灯果断拒绝：“我可有正事要办，没空。”

　　饕餮又看向朝歌，朝歌垂眸道：“婆婆命我辅佐大君，大君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饕餮只好又看着华灯：“行行好吧，实在是我不识得路。”

　　“不行，水灵外泄一日不解决，我的修炼就被耽误一日。”在华灯心里没有比耽误修炼更可怕的事情了。

　　“我和大君要尽快赶往瀚海，不过瀚海路遥，路上也许会遇到一些盛产美食的村镇。”朝歌的话分明是在引诱饕餮。

　　饕餮马上拨浪鼓般点头：“我跟着你们！我也跟你们去瀚海！”

　　华灯倒是不介意路上再多个人，这只妖还是挺强的，心思又单纯（好骗），瀚海是她未知的领域，如果遇到危险，饕餮可以……

　　“都怪你，耽误我好些时间，别总顾着吃！去把狸酒取了我们赶紧上路！”看饕餮还争分夺秒地吃点心，华灯只好把她拉走：“你就不能拿着路上吃！”

　　在前往狸力们据点的路上，趁饕餮全身心都在吃点着手里仅剩的几块糕点，华灯悄悄问朝歌：“故意引她跟着我们，你什么打算？”华灯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去买点心时收到婆婆传信，天生大妖在坞嚎蛮附近徘徊实在危险，让我把她领远点扔掉。”

　　华灯沉默，她把饕餮领会镇子，以为坞嚎蛮会派几个巫祗过来一起把饕餮赶走，涡鳞就把饕餮交给一个这么年轻的少年？该说涡鳞心大呢，还是她确实认为朝歌可以独自和一只天生大妖周旋？华灯又好奇地打量朝歌，他的脸五官清俊秀丽却脱不开年少的稚气，宽松的袍子裹着他瘦削的身体，不管怎么看都是有些弱小的样子，人族对自己的幼崽意外地狠心呐。

　　狸老三通过子子孙孙接连地打探，早就知道华灯大君的行程，见了华灯一行人赶忙告知：“大君您再等等，我已经把附近十里八乡能酿狸酒的狸力都喊来了，她们正在加班加点赶制原酿。”

　　华灯本想只把剩的两坛酒带走，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

　　身旁的饕餮已经吃完了手里的最后一块菊花糕，兴致勃勃地问：“什么是原酿？好吃吗？”

　　“回座山大王，原酿是我们狸力酿狸酒的第一道原物，好不好吃……倒是也没试过直接食用，大王您要是感兴趣，我带您去看看原酿。”

　　“好呀好呀！”

　　“喂！”华灯赶忙也跟上去，她怕饕餮真把原酿吃了，那她的狸酒岂不是又泡汤了。

　　狸老三领着三人一路穿穿梭梭，到了一片隐秘而又宽广的草地，一群化为原形的狸力在草地上来回狂奔，它们来来回回，跑得大汗淋漓，然后跑到一个又矮又大的木桶旁边，使劲抖动身上的毛，把附着在毛上的汗液都抖进木桶里，那大木桶里已经积蓄了半桶高的汗水。

　　狸老三走过去，指着木桶说：“三位大人，这就是狸酒的原液，我们狸力流出的汗有异样的芬芳，经过酿造就会变成醇香奇异的美酒。”

　　“……”

　　华灯内心是崩溃的！她以为狸酒是狸力们摘果子酿的酒！她都能想象出小狸力们排队上山摘果子的可可爱爱的画面！现在竟然告诉她里面没有果子！没有！不仅没有果子，还是汗酿的！她喝了狸力们的汗的！

　　“……那两坛酒我不要了，不用再给我酿酒了，以后我也不要了。”

　　那一刻，有一头蛟，差点失去了她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