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月珑清酒》小姑子

2、大王

　　坞嚎蛮里年长的巫祗都知道华灯大君是只争强好胜的妖，如果有一天华灯死了，那一定是打架斗殴致死的。在朝歌临行前，其他巫祗就告诫他，如果路上华灯跟其他人起了冲突，一定要离得远远的，当心溅身上血。同时他们也授予了朝歌一个艰巨的任务，依他们对华灯的了解，华灯到瀚海这一路很可能是打过去的，半路指不定会遇上比她更强的对手，还记得臧战拍着朝歌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华灯大君与坞嚎蛮好歹上千年的缘分，如果大君不幸战死，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记得把大君的尸骨全数带回来。”所以朝歌对自己和华灯同行的关系，比起跟班，他更认为自己是等着替华灯收尸的。

　　所以，当华灯打算一个人去找那来路不明的大妖时，朝歌紧跟上她的脚步，如果华灯不幸战败，或者战死，他有责任保证华灯尸体的完整性，毕竟很多肉食性妖灵都有吞噬尸体的习性。在华灯眼里却觉得这孩子真够乖的，连打架斗殴这种事都要跟着给她助威。

　　狸力们之所以称呼其为座山大王，原因非常朴素，这个座山大王定居在镇子西北方向的一座山，坞嚎蛮附近本是一片荒芜，那座山也不过是个小山头，没有名字，镇上的人称呼起来也是“那座山，那座山”的方式，狸力们就干脆以座山大王称呼。

　　许是因为大妖入住的关系，整座山都有种草木皆惊的架势，小妖们早已四散逃窜了出来，山上空荡荡得，没什么动静。那大妖散乱的妖气从山脚下就很鲜明，华灯顺着气流嗅着：“味道一点都不鲜美，一看就不是我们水生的妖。”

　　朝歌年纪虽小，对妖气的感知却是坞嚎蛮里排在第一位的，从见到华灯的第一眼，他就能味道华灯身上海鲜的味道，现在他闻着山里的妖灵有蘑菇的味道，眼下华灯和那山里妖灵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这就是所谓的山珍海味吧。

　　进了那大妖的底盘，朝歌虽不动声色，手里却悄无声息地攥了个玉笛，笛身斑驳，难辨本色，和他干干净净的身姿很不合适，虽说看着有些灵气，应该是个宝器，卖相可太差了，华灯嫌弃地说：“涡鳞也太小气些，就不能给你配个好看的剑？扇子？你们人族好看的男子都用这些吧？”

　　“大祭司说着笛子是父亲留下的，既然转交到我手里，我便用着了，不算好用，也能凑合。”

　　华灯哦了一句，眼神里却有着其他内容。她在坞嚎蛮住了上千年，朝歌的父亲她也是认得的，是个风流好看的男人，印象中他用的笛子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在华灯眼里，朝歌的父亲是自己失道连累灵器蒙尘，叫他一声傻子也不为过。

　　两人话不多说，赶紧追着气息而去，生怕那妖灵闻到风声跑了。那大妖也感知到从山下有人来了，但没打算逃跑，华灯和朝歌追至半山腰便看到那妖灵大喇喇躺在大石头上晒太阳。那妖灵所化的人形是个年轻的女子，丰腴微胖，她侧躺在一块大岩石上，四肢微微蜷缩，是野兽小憩时最喜欢的姿势。看她睡姿还保留着兽形时的习惯，便知她能化为人形的时间并不久，虽是年轻的妖灵，华灯也没有放松警惕，越是弱小的妖灵越有敏锐的感知，素食的妖总比肉食的妖更能感知危险，这妖面对着来势汹汹的一只蛟和一个巫祗仍然保持着懒散的姿势，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她从出生就未感受过危险。

　　在华灯和朝歌的注视下，那妖心再大也睡不下去了，手肘支撑着岩石懒洋洋地半挺起身体，揉着眼睛说：“又、又吃饭了？”说罢鼻子嗅了嗅又说道：“今天吃海鲜？”

　　华灯勃然大怒，自她走蛟，也做了千年的大王了，寻常小妖见到她都绕着走，还没人敢把她比作食物，她虽是海里的妖，却有着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直接和那女子动起手来。

　　那女子果然不是凡类，在华灯面前也不落下风，两人拳脚相对，互不相让，只是苦了周围的花草树木和朝歌，他站的很远，因为坞嚎蛮的其他巫祗叮嘱过他，华灯大君与人缠斗时站的远一点才不会溅身上血，但两只大妖打起来，朝歌站的再远也有烈风将他的脸吹得都变了形，更别提各种石块、树根也从他耳边呼啸而过，换了寻常人可能早被砸死了。

　　朝歌运气在身周形成屏障，周围飞起的碎石不会对他造成伤害，但耳畔呼啸的声音仍是嘈杂不堪，很难听。

　　那女子虽然凭借天生妖灵的天赋异禀和华灯打个平手，但在心智上和华灯这种练达世事的老妖相比就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不讲武德，眼见着总不能站上风，就急了，她自打出生（也没多少年）哪受过这份气啊，眼见着就想现原形亮亮真本事。可华灯也不是个尊老爱幼的，哪怕对方是年轻无知，抢了她的美酒还敢跟她出手，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岂不辜负了蛟族臭名远扬的名声。

　　这两只大妖如果一起现出原形，这座小山怕是要被压塌了，显然，两只妖没有一只在乎这个。

　　就在两人都要发难的时候，一阵悦耳的笛声传入耳中，笛声清脆，又仿佛不是来自耳外，而是来自心中的某个地方，杀意顿时荡然无存，两人心中都只有一个想法：我是谁？我在哪？我想去植树造林……

　　一曲罢，朝歌收起斑驳的玉笛，仿佛他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华灯回头看着朝歌，表情微微惊异，以声音蛊惑人心的妖灵是有的，尤其雀鸟类，成天叽叽喳喳的，尤善此道，但人族很少有这方面的才能。

　　另一只妖虽然仗着天生妖灵拥有不俗的灵力，阅历方面跟修炼千年的华灯相比就是个巨大的婴儿，并不懂其中的门道，只觉得自己被华灯激起的兽性斗志忽然荡然无存了，心里有片刻突然平静得像刚吃饱的时候，但等朝歌收起了笛子，又为自己被打断的情绪气得鼓鼓的：“你们二对一我也不怕！不许耍这种赖皮！”

　　“二位不宜在此争斗，会影响我们坞嚎蛮的风水。”朝歌说道。

　　被此一扰，华灯早就没了兴致：“若不是这家伙抢了我的酒，我都懒得打理她，我又不是个爱惹是生非的。”

　　对此朝歌心底怀疑，从其他巫祗对他的警告来看，她就是个爱惹是生非的。

　　那妖一听抢字可着急了：“谁抢东西了！我可是被这里的小妖们大老远请过来保护他们的大王！倒是听说一只恶蛟压迫着他们进献酒食，我这大老远儿地来给他们撑腰，吃他们几口酒算得了什么。”

　　华灯气得哼了一声，管谁叫恶蛟呢！再说她向来被当地小妖们恭恭敬敬地供奉，怎么就成压迫了！火气又腾地上头了。

　　朝歌此时站到两个剑拔弩张的大妖之间，一个人类，以区区□□将两只大妖阻隔开，不是无知，就是无畏。

　　朝歌是坞嚎蛮的巫祗，定然不是前者，华灯心里知道他与常人会有些不同，眼见他的举动还是有些诧异，正呆愣片刻，朝歌已开口说道：“姑娘说是被小妖们请来的，可否具体说说是哪一族的妖？如何请你？”

　　那只新生的大妖自出生起遇见的人类，不是见她就吓得屁滚尿流，就是要跟她决一死战，如此平和跟她说话的还是头一个，颇为新奇，便好好答道：“我倒是也没见他露原身，不过他来时我瞥见他由双翼化手臂，应该是只鸟吧，他说此地的小妖们正被恶蛟欺凌，生在水深火热中，如果我肯去拯救他们，以后各种吃食供奉是断不了的，我从出生就没怎么吃过饱饭，出生的那座山都让我吃秃了，一听说有吃得，我也没多想就跟了过来，还别说，我在这里吃到的东西可比山里的树皮草根强千百倍，那只鸟跟我说，吃了人家的供奉可得替人办事，那我可不是白吃人家东西的坏妖，他还指点我，那只恶蛟今日会出关，出关必来找狸力取酒，只要我把狸力的酒窖搬空，恶蛟肯定找上门来。”

　　“恩，他说的还真准……”华灯忍不住点点头，就是恶蛟这称呼，让人不爽：“狸力们为我酿酒已是几百年，明明是你情我愿，怎么不就成了恶蛟？狸力们可跟我说，趁我闭关期间，被你这座山大王欺得很惨，你倒说说看是哪只狸力向你求的援？狸老三？”

　　“没有狸力亲口跟我说过……那鸟说狸力们是敢怒不敢言！”

　　华灯无言，围着对面的妖绕了一圈，眼睛生下大量着。

　　那妖狐疑地问：“你在看什么？”

　　“我想看看你的大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华灯回答道。

　　那妖倒是也没笨到极致：“……虽然我不太懂你说的意思，但我感觉不是好话。”

　　华灯叹了口气，听起来她俩是被人故意耍了，倒是也怪不起眼前满头问号的妖了，她才出生多久，不过是个巨大的婴儿，反倒是她自己着了道挺丢人，硬要说的话，幕后黑手分明是冲她来的，这只妖是因为她才被利用，这样想着，刚才还想着现原形来个你死我活的妖反而成了无辜的受害者。

　　“你叫什么名字？”华灯问道。

　　这种天生妖灵，由天地灵气孕育而生，虽然无父无母，诞生之时就通灵有悟，恍然之下也会顿悟出自己的名字。

　　“饕餮。”

　　那妖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