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西洲》喵粉冰砂

92、陆 荏苒旧忆追无路

　　（一）

　　皇室校场围猎，是林寒沐第一次遇见南暝。

　　他比南暝大了二十岁，故而当时看见的便是一个小不点上蹿下跳，在一群骁勇的狐族战士之中格外显眼。

　　他牵着一只风筝在校场里闲庭信步，躲过了无数骑兵战士的围追堵截，甚至还有时间腾出手控制着风筝的高度，肆意又带着几分自傲的笑声传遍了这片空地。

　　“你们行不行啊，这么大人还抓不住我一个孩子，日后怎么为父王开疆扩土，征战域北啊？”

　　他立在校场围栏最高处，一边牵着那只风筝，一边扯开嗓子训话。汗水沁润的面上洒了金色的阳光，一双蓝紫色的眼眸熠熠生辉，意气风发，锋芒毕露。

　　“二殿下天赋绝伦，我们望尘莫及，还请殿下饶过我们吧……”

　　“饶你们？”他表情有了一分不满，“战场之上敌人会饶过你们吗？体能这样差真是不知道日常是怎么练的，本公子还没说累你们倒先撑不住了。是不是偷懒了！小心我去父王那告你……哎！我的风筝！”

　　他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的风筝线竟然断了，那可怜的风筝从天上飞了一会儿，随后笔直地向一旁带着寒芒的兵尖上坠落，估计会被扎个穿。

　　林寒沐没来得及细想，身体便做出了反应。先是轻松跃起，抢救了即将落在兵器架上的可怜风筝，又是飞速转身踏上围栏，拽住了失衡马上要摔下去的小少年。

　　这一变故发生的极快，可吓坏了下面领头的骑兵队长了。

　　“殿下您没事吧！”

　　“你们都散了吧。”林寒沐把人轻搂进了怀中，面上一贯没什么表情，“殿下教训的是，今明两日加训，等我向父亲禀报，治你们懈怠训练的罪。”

　　哀嚎一片中，怀里的小少年终于回过神来，抬头看向林寒沐时眼眸中多了几分好奇与战意。

　　“林寒沐见过二殿下。”他立刻放开了他，跳下围栏行礼。

　　“好轻功！和本公子打一架吧！”那小少年却没听进他的话，扔了那只风筝，也跳下围栏兴奋道。

　　“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

　　他没给林寒沐下一句话的机会，提起拳头就直接飞了上来。

　　最终的结果当然是林寒沐胜过了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少年。二人打的难舍难分，酣畅淋漓，直至日暮时分，南暝才瘫在地上，看着天边橙红的晚霞，痛快地笑出了声。

　　“哈哈哈，爽！”他侧头看着林寒沐，精致的眉目间多了几分欣赏，“很少有人能和我这样切磋一场了，寒沐，你以后就为我做事吧！”

　　“效忠皇室是林家的本分。”林寒沐表情没有变化，只是脸上染了些薄红，让人分不清是因切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别说那些没用的客套话。”

　　南暝翻了个白眼，撑起身子左右看了看，最后把那只被他扔得老远的风筝捡了回来。

　　“就以这个风筝为凭，收了它往后你便是本公子的人了，怎么样？”

　　少年逆着光的眼眸显得清澈无比，眉眼精致通透，笑意吟吟，有着少年人的稚气，却也带了几分夺目的意气张扬。

　　林寒沐眼波深处似有微光划过，随后微微颔首。

　　“恭敬不如从命。”

　　（二）

　　南暝一直很喜欢喝酒，但真正意义上的“喝醉”还是少见。

　　所以林寒沐按住在自己在怀里胡言乱语的人，微微皱眉，看着桌上和他一样神志不清的酒友，眼眸中带着不满。

　　“怎么喝了这么多。”他摇了摇怀里的人，声音沉了下去。

　　“林公子，你怎么来了！”桌上不知道是谁看见林寒沐的身影，口齿不清地说道：“来，再喝点，上酒！”

　　“不打扰，我先带二殿下回宫。”林寒沐打横抱起南暝，面色冷淡地拒绝。

　　“嘘——”

　　这时已经在他怀中睡过去的人突然有了反应。他先是竖起手横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皱了皱眉，哼了两声，便缓缓睁开了眼眸。

　　“暮离，你醒了？”见状，林寒沐放下心来，轻声问道。

　　“嗯？”怀里的人眼眸逐渐恢复清明，却眯了眯眼睛，牵起唇角时整个人带着些独属于狐狸的媚态，轻哼道：“寒沐？我应该是醒了吧。”

　　“再喝点啊南暝，怎么回事……”

　　酒桌上的人还想起哄，自己却身子一软，摔在了酒坛上。

　　“喝！”南暝闻言痴痴地笑了起来，一把搂住林寒沐的脖颈，在他怀里挣扎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说好的……一人十坛，本殿下还没……喝够呢！”

　　林寒沐奈不过他，无奈地把他放了下来。可南暝却一直盯着他，随后腿一软，又重新栽倒在他怀中。

　　“寒沐！你……是我很重要的人！你知道吗！”

　　他带着醉意的嗓音犹如勾人的蜜糖，丝丝甜意化在心间，经久弥漫。

　　“知道了。”林寒沐的声音中不自知的带了几分宠溺，“我带你回去吧，别再喝了。”

　　“回哪？”谁料到南暝眨了眨眼睛，一下跳进了他怀中，笑眯眯道：“你要把我拐回家吗？”

　　身后是醉汉们不怀好意的嘘声，身前是那小少年不知几分醉意才能说出来的话，只有林寒沐心跳一窒，随后莫名过速律动，惹的人只觉得热。

　　“嘿嘿……”一切坏事的始作俑者还傻兮兮的笑着，用脸轻轻蹭了蹭他的胸膛，瞪大眼睛道：“你心跳得好快呀。”

　　“我们林公子莫不是害羞了吧！”

　　他没理身后嘈杂的声音，眼眸中只剩下怀里恶劣而不自知的少年。

　　“胡说！”那少年闻言眼眸一厉，随即缓和了神色，笑得天真，“寒沐可是本公子过命的兄弟，你们……瞎说什么！”

　　“走吧……”

　　“不行！”南暝上手掐了掐林寒沐的侧脸，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猛地凑近，“来！好兄弟一起走！让我亲一口！”

　　“暮离！”

　　不知为何，原本能躲避人只是惊呼一声却被定在了原地。柔软的触感划过侧脸，宛如蜻蜓点水。林寒沐不禁一颤，终于如梦初醒一般推开喝醉了开始发疯的人，原本波涛不惊的面上全是惊异与不敢置信。

　　“我……你……”

　　林寒沐思绪完全停滞，看着被他推在一旁的醉鬼，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喝得烂醉的狐狸却安然地闭上了眼眸，沉沉睡了过去。

　　（三）

　　林寒沐猛地睁开眼，琉璃色的瞳眸中倒映着面前荧荧火光，一时衬的他愈发深不可测，锐利逼人。

　　“少爷，不好了！”

　　他拂袖灭了面前的狐火，抬眸冷声道。

　　“好好说话。”

　　“听说二殿下在前线失控，生死难料，公主殿下密信要您带上林府精兵把守皇宫，恐怕……”

　　“我知道了，下去吧。”

　　他打发了送信的人，垂眸看向火焰熄灭后，灰烬中龟裂开来的龟甲。

　　正如卦象所言，再往后便是君上战死沙场，新君重伤昏迷，只能由长公主摄政，他这个新君心腹协理。

　　一个月后，他们的新王醒了。

　　“暮离……”

　　“父王和母后呢！”

　　他的小少年如今伤痕累累，却是双目猩红地看着自己，强装的镇定让人心疼。

　　林寒沐心下不忍，侧开视线，良久的沉默。

　　静寂不知蔓延了多久，林寒沐才听到南暝的第二句吩咐。

　　“准备封印阵，销骨产生了意识，我要封剑。”

　　他抬头，却正巧见南暝唇边滑下一抹鲜红。

　　“暮离，你……”

　　“都是因为我……”他制止了林寒沐上前的动作，抹干净唇边的鲜血，呢喃着道：“若不是被反噬、若不是心神不稳、若不是辜负他……”

　　“你身体……”

　　“去准备封印阵！”

　　他的精神似乎有些错乱，眼眸中少了平日的冷静，多了几分混乱与癫狂。

　　林寒沐没办法，只能暂时留给他整理思绪的时间。可留下照顾的人不敌南暝，他似乎是故意支开了自己和长公主，最终提着销骨不知道又去了哪里。

　　最终是北疆的君上在鲲鹏族外的森林遇见了气息奄奄的南暝，保住了他一条命，有惊无险地回了族。南暝不知何时饶进地宫为封印阵添加了血符，他虽最后借着销骨的煞气灭了鲲鹏满族，报了九尾神狐的仇，但终究是担心销骨，临行前留了后路。

　　林寒沐不敢耽搁，在他昏迷时帮他封剑。

　　自此，他的君上一睡，便是两年。

　　（四）

　　林寒沐看着站在南暝寝殿门口柳眉倒竖的南沫湘，琉璃色的眸底藏着些无奈之意。

　　“给本王抓回来！”她咬牙切齿地看着渝，“本王要剥了他的皮！祭祖！”

　　南暝又走了。

　　他不由得有些恍惚。忘了是什么时候起，大概是南暝修为开始恢复时，他便时常同自己提起总是做梦，梦里有一个人，看不清楚模样，却魂牵梦萦，念念不忘。

　　他怀疑那人和他丢失的记忆有关，下了决心一定要找到他。

　　提起梦中人时，南暝带着笑意的眉眼，温和的语气，至今依旧让他记忆犹新。他戏称他为“小祖宗”，为他翻遍了域北，甚至几次跑到了人间。

　　“寒沐，他走前有没有和你交代些什么？”

　　南沫湘带着怒意的话语打断了林寒沐的思绪，他回过神，面色如常，轻轻摇了摇头。

　　他当然看到了南沫湘眼底的怀疑，心知她或许以为南暝的出逃有他一手帮忙。可她却不知，他是明知道南暝去人间是做什么的。如若真的知道这次出逃，他又岂会亲手将自己旧时的小少年拱手相让……

　　其实算算时日，无论是相识或是陪伴，都是他捷足先登，近水楼台。

　　最终却也只是止于君臣，成了旁人眼中，他最重要的“心腹将军”。

　　林寒沐抬眸，朗月星稀，不由得轻笑。

　　倘若当初借着他的醉意，真的将他带回家中，不知道现如今是否会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