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西洲》喵粉冰砂

89、叁 痴守死生终不复

　　“……七月？七月！醒醒了！”

　　温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七月，此时的你，在睡梦中想到了什么呢？

　　你睁开双眼，看到陆雨带着笑的脸庞时，首先想到的又会是什么呢。

　　“怎么哭了？做噩梦了吗？”

　　他逆着光问着，可在你的眼里，就如同他在散发着盛夏七月灿烈的光芒。

　　“啊，确实，应该是做了个噩梦。”

　　你下意识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如常一般浅声应道。

　　你不知道那些污黑的过往，冰冷的记忆算不算噩梦。可你看着他安慰你时的耐心与温和，却默默地想：如若现在还生活在那噩梦中，是否会有人如他一般，这样温柔又急切地呼唤着你呢？

　　*

　　——七月，

　　你看着面前这位一向喜欢刁弄你的二少爷，碍于他的身份，隐忍着低头向他问好。可心里依旧忍不住愤怒，小声骂着他终日把你呼来喝去，简直像个催命鬼一样。如果不是乐府二少爷的身份，怕是早就死上八百回还不够。

　　“切，我才不会向你问好。”

　　他表情中带了些不自然的神色，可惜你一直紧低着头，并未看到他染着些绯红的精彩脸色。他走后你才舒了一口气，对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

　　“阿坤就是喜欢捉弄你，他没什么恶意的。别生气。”

　　你惊讶地回头，就看见大少爷不知何时站在了你身后。一面庆幸着自己没气到说他坏话，一面向这位敦和仁厚的病弱公子问好。

　　“老毛病，没什么。”他轻轻咳嗽着，拉紧衣襟，笑着对你说道：“等我晚上遇见他训一顿，哪有总欺负小姑娘的道理。”

　　你忙说着没有，心里也清楚他只是为自己弟弟打个圆场。可看着他总是带着温和浅笑的苍白薄唇，你还是不禁遗憾，怎么这样温柔的一个人生来缠绵于病榻，而某个恶劣的催命鬼却整天上蹿下跳，似乎有着无穷的精力。

　　于是新年祈福时，你特地为一整年颇为照顾你和陆雨的那位公子求了一句安康。

　　*

　　——七月！

　　你闻声转头，看见陆雨快步靠近了你。

　　“哇，我前几天还在大少爷院子里看见这只猫了。”

　　他蹲在你身旁，伸出手揉了揉这白猫的头。你看着他眼眸中的温和，心里也不禁开心了起来。

　　“是啊，我觉得它长得真好看，一定是只俏公子猫。”

　　“哈哈哈，什么叫俏公子猫？你总是能想出些稀奇古怪的新词来。”

　　他闻言忍俊不禁，灿烂的笑意照亮了这个有些荫蔽的角落，为你一向灰色的生活带来了几分光热。

　　似乎感同身受，这只从未向你开口的白猫盯着陆雨的笑颜，随后主动蹭了蹭他的手，对着他“喵喵”地叫了两声。

　　“它都没对我这样撒娇！”

　　你小声抱怨着，心里羡慕他总能招小动物的喜欢。可能是动物有灵，能分辨出什么样的人怀着善意，自然愿意亲近面前这个善良的男孩。

　　“下个月就是端午了，奶奶说让咱们买些布料回去，她要裁新衣服。”

　　“陆成一直想吃东边那家的糖糕，不给他买可要闹了。”你还没忘了他那个磨人的弟弟，补充道。

　　“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吧，我向大少爷告个假。最近他一直不舒服，很少起来，我也倒落个清闲了。”他叹了口气，看起来有些无奈。

　　“大少爷的病还没有好转的迹象吗？”

　　一想到那位笑意吟吟的温和公子，你还是为他觉得有些遗憾和不甘，于是这样问道。

　　“自从去年秋天开始，感觉又严重了。”陆雨眉梢上也带了些愁绪，低声道：“昀陵的医生也都请了个遍，还是这样。”

　　你很想问一句是不是大少爷已经日薄西山，命不久矣；可又觉得真说出来颇有欠缺，如鲠在喉。你们都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公子猫”不耐烦地叫了一声，转身跑了，才打破了短暂的压抑气息。

　　“好了，我回去了。”陆雨轻呼一口气，驱散了眉目间的愁云，对着你笑道：“你也别在这待太久了。最近府里大家都阴沉沉的，小心出来久了被总管骂。”

　　“知道了。”

　　你点了点头，心里却郁闷地想着，还不是因为远远地看见某个催命鬼又来找茬，要不然谁会躲起来。

　　只可惜这次你好像猜错了，漏看了“催命鬼”那双心事重重的眼眸。

　　*

　　——七月。

　　你踮起脚把大红喜字工工整整地贴上了门，来不及回头去看声音的源头。

　　“是不是有点贴歪了？稍稍向左一点看上去会更好吧？”

　　你心道贴都贴了，怎么不早点说。一回头是今日的主角，那位从小到大的催命鬼二少爷正站在你背后，即使身着大红喜袍，眉目间还是隐隐染着一层阴霾。

　　你听陆雨说了，二少爷虽然也是到了年龄，早有婚约，但其实也不用这样急的。只是这些年大少爷的病越来越严重，身体越发差了，自前月开始一日里时常昏睡许久。此番成亲，更是为了给那位病恹恹的长子冲喜。

　　“今日是二少爷大喜的日子，这点小事您就别操心了。”

　　虽然是符合礼数的冲喜，但你还是对这个大哥抱病而自己成亲的人有些不满，所以故意这样说道。

　　“什么大喜的日子。”他却是嗤笑一声，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大哥病成那副模样，我还哪有心思成亲。只盼着他能好些，也不枉我匆匆忙忙地娶了依依，让她受这赶工的委屈。”

　　你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样正经的话，不由得愣了一下，心道他这样说还算个有良心的弟弟和相公，平日里对他的不满倒稍微减少了。

　　“大少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事的。”你看他心下有些低落，特意对他眨了眨眼睛，“您如今都是快成亲的人了，再过几个时辰宾客们也要来了，可别再这样板着脸了。”

　　他看着你剔透的眼眸，微微眯了眯眼，素来深沉的瞳眸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惜这次你忙着去检查手上的工作，终究又是没能看见转身时他看向你时欲言又止的神色，也没听到他略有失落的自语。

　　你只知道往后半年，那位大少爷终究是没留住，乐府上下哀恸不已。虽然平日服侍大少爷的人并不多，但对于这个病弱却知礼温和的男孩儿，每位仆人心中都多少带着些崇敬。

　　你看着一夜苍老了许多的老爷，抱着黑木棺材嘶哑哭喊的老夫人，又看着终日跪在灵堂里的二少爷，心中难免有些唏嘘。

　　这是你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死亡。那时你想着，若你自己死掉了，是否会有人这样撕心裂肺的，声泪俱下的呼喊你呢？

　　*

　　——七月……

　　你拒绝了前来说亲的媒人。尚不说你自己都是随口胡诌的生辰八字，实则根本就不清楚，何来什么匹配。即使真的对上了，记忆里那个温敦俊逸的大少爷，又怎么是你这样微低的人所能亵渎的。

　　更何况自从来到永宁镇这一天起，你的生活就已经被那个开朗璀璨的男孩儿占据，不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算得上是互相陪伴这么多年，互生情愫，而且双方早已心知肚明。

　　你从未得到过关爱，是他偶然捡回了那个拼死逃离囚笼的你，将你带入了他的生活中，重新给了你渴望的家：对你关怀备至的奶奶，那个顽皮却也讨人喜爱的弟弟，以及他本人。

　　什么以后做主子，什么衣食无忧，你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东西。

　　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你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日子总要过下去，风平浪静安然无事的几天后，你也就把这件事当成了生活中的一个插曲，听过便忘了。

　　直到弟弟生辰那日，陆雨说让你先回去，他手里似乎还有些活要做。你并未起疑，一心想着早些离府去给那小屁孩儿挑些他稀罕的小玩意。可没想到这一别后，再见到的他却已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后来为数不多的时日里，你往往在问着自己：如果当时陪他一起，或许会不会挽回这个死局？

　　*

　　你最终答应了乐府冥婚。

　　不是不怀疑陆雨的意外与乐家有关，只是二少爷承诺了你，一定会尽力帮你救治重伤的陆雨。

　　他性命攸关，你不得不嫁。

　　所幸老夫人吃斋念佛，你与陆雨也是多年一直在乐府办事，她笑着对你说帮你那未来的相公食素守寡便可，还不用你以身赴死。

　　家里那边，老爷和二少爷说自会打点接济。但碍于礼数，成亲之前，你便不能再回去了。

　　你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打听，才知道帮忙给陆雨请郎中的人平日里似乎与他关系不太好。你担心他苛待，少不了一番银钱打点，软语相求，终于让他答应每两日会为去看陆雨的状况。

　　得知他们还算平安，你也总算舒了心。

　　可七月啊，人心难测，你又怎知他所说的，是否会是真相？

　　便这样到了成亲的前一夜。你抚摸着喜服，指上传来的触感依旧让你觉得这一切都有些不真实。你直愣愣地看着黑暗中淌着月华的明红色，一时心头浮上了些不知是什么的复杂情绪。

　　鬼使神差一般，你推开门，行至灵堂，看着乐家一排排灵位，又找到了那位温和公子的名字，心下一片茫然。

　　你不知道今夜的月亮是如何被黑云蚕食殆尽的。你不知道在你昏倒后发生了什么。你也不知道在你生前又发生了什么。

　　那份茫然成了你再次醒来过后心间唯一的情绪。

　　你不知道，你何时何地，因何死去。

　　起初你甚至不知道，你，已经死了。

　　*

　　你从黑暗狭小的木棺中挣扎而出，却看不见那道因沾了血而被模糊失效的符咒。

　　你开始厌恶一切生命的气息。那份漆黑里的茫然经久不散，最终被酝酿而成滔天的怨气。

　　你被困在这方灵堂，而家中老幼和病中的陆雨却分毫不知如何。

　　你深恶痛绝一切，最终对着那些惶惶的生命探出鲜血淋漓的利爪。

　　你不怨恨自己因他们而死，你只怨恨乐府明知你因何而应允冥婚，却懈怠约定，口口声声的礼数，无异于变相软禁。

　　“七月姑娘并不想伤我，是吧？”

　　感觉已经好久没有人唤你的名字了。

　　你一直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心里只是羡慕，若你还活着，这些小打小闹的话语会不会是你和陆雨的日常？

　　你在乐府上下闹的这一场，原本也就只是想告诉他们，你就想知道陆雨怎么样了，身体是否好转。

　　你与他们无冤无仇，是厉鬼新娘没错，却不需要任何祭拜慰藉，你只在乎你的家人。

　　你不想再继续作祟出手伤人，你能察觉到成鬼时间越长，你的自主思维便越少，时常会在那唯一的绝望怨气裹挟下失去心智，回过神后不知伤了多少人。

　　你附身在那位通灵公子身上，向他展示了你的执念，却又失了控，再回过神来已经被钉在了灵堂上壁，动弹不得。胸口的冰凌不断散发着带着怒意的灵力，似乎在提醒你失神期间确确实实伤害到了那位好心的公子。

　　你在心中苦笑，你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

　　生前没有确定陆雨是否好转，至少死后得知道些情况吧。

　　你不知道这场从头到尾的圈套。

　　你不知道其中出现的变故与意外。

　　你不知道接下来等着你的是陆雨的死讯和失控与杀戒。

　　至少在现在，清明的灵力暂时驱散了怨气，你被钉在这灵堂里，却终于能好好歇一歇了。

　　希望稍后两位公子能带来好消息呢。

　　你这样想着，唇角不自知地弯起一道柔和的笑意。

　　*

　　七月多暖阳，可七月再不会觅得自己的那一缕光热；

　　七月也常阴雨，但七月却再也没等来那场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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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卧槽我鸽了好久！我怎么还欠这么多啊我干我真写不动了我的妈啊我新文也写不动了打算把这个写完再写，太难了太难了太难了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