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西洲》喵粉冰砂

87、壹、人妖殊途

　　她很弱。

　　从得到灵智的那一刻起，她便清楚如此这样实力，在修炼过程之中多有险阻。

　　雪兔生而体型小，天敌众多，虽然敏捷，大多时间遇敌可凭此逃脱，但长久下来，敌袭而逃让她心中生出了些疲惫之意。

　　这般修炼，到什么时候才具有踏足域北的实力……

　　所以，当感受着血液流失，被更强的妖气震慑到四肢僵硬，眼眸倒映出那张即将来临的血盆巨口，死亡将至，她就只剩一个想法。

　　【如果重来一次，我绝对不要得到这灵智。】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来临，睁开双眸，那条追了她两日的蛇七寸处被一箭贯穿。箭矢应是特质的，她感受着那蛇的妖气被寸寸封印，消散殆尽，而后眼眸失了颜色，缓缓倒在了她面前。

　　得救了……吗？

　　“是只兔子。妖还是普通的小动物？要不……今晚吃麻辣兔头？”

　　她闻言抖了一下，撑起受伤的后腿，头都不敢回。

　　【好累。】

　　耳边是呼啸掠过的风声和疯狂鼓动的心跳，眼前昏暗一片，她无数次觉得自己下一步会倒下，却也无数次费力地迈开下一步。

　　【若是没有那份机缘，】

　　“蒹葭苍苍……”

　　【就做一只不知何时会命丧天敌的雪兔，】

　　“所谓伊人……”

　　【是不是也比现在要轻松。】

　　撑不住了。

　　她倒下，伤口已经痛到麻木，无力支持她再跑一步。

　　“溯洄从……嗯？凝脂，那边是不是有一只毛茸茸的东西？”

　　【罢了……】

　　“回少爷，好像是只死兔子？”

　　“可我分明还看见它动了，过去看看吧。”

　　在她失去意识前，只觉得一双温热的手，轻轻的捧起了自己。

　　【好累。】

　　*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只闻到了一阵清幽的兰花香气。

　　模糊一片间隐约看到了一张书桌，眨了眨眼睛，刚要挣扎着起身，就尝到伤口处传来的剧痛。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缓缓扭头，这才看见后腿被布帛缠得死死的，因为刚才的动作，白色布帛底部已经开始晕出了一层飘着血腥味的薄红。

　　只不过比起伤口，她更在意这里是哪里。

　　实力强劲的妖族聚居在域北，与人族划清界限。他们这些得到机缘开启灵智的小妖散落人间各处，苦修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最终的去处就是踏上闯荡域北的旅程，在诸多大妖之中寻求一处容身之所。

　　以至于人间，人族，最好还是要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那些人族修士中不分黑白、妄下定论者不计其数，多半是见到小妖迎面便战，还有甚者专门以驯养而后猎杀妖族为乐，落在他们手里没有任何好下场。

　　尤其是雪兔的皮毛，以通体雪白不染瑕疵著称，极其御寒，又以稀为贵，达官显贵无一不求，近年来更是如此，近乎把雪兔一族，雪兔妖们逼到了绝路。

　　比起忍受生吞活剥的痛楚，她宁愿现在就结束这时刻疲惫的一生。

　　“少爷您慢点！”

　　有人来了！

　　她没来得及躺回原位，眼前晃过一团阴影，随后一个小男孩儿瞪着大眼睛，出现在了她面前。

　　“它醒啦！终于醒了！”

　　看样子他是缓了一口气，随后又轻轻皱起了眉头。

　　“怎么又出血了？应该是扯到伤口了吧。”

　　“没关系的少爷，动物生性好动，咱们还是按照郎中嘱咐的时间换药就好了。”

　　……还有人！

　　她不由得竖起耳朵，全身的毛都蓬松了起来，忍住后退的剧痛，缓缓向后退去。

　　“它是不是在害怕？我听说兔子都很胆小的，凝脂，你先出去吧。”

　　“是。”

　　随着脚步声的消散，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现在就只有我了，你别害怕。”

　　男孩儿身影虽逆着光，整张脸隐逸在阴影之中，却出乎意料的让人觉得温柔无比，也让小妖的心中莫名有了一丝安宁之意。

　　【或许……】

　　“怎么还在发抖，是太冷了还是害怕？”

　　他就这样向她缓缓伸出了手。

　　【是不是可以相信眼前这个孩子？】

　　恐惧之中的剧痛并未来袭，他身上没有灵力运转的气息，温热的掌心在额头上轻抚时，她突然醒悟过来，命悬一线时她以为的生命中最后一份温度，又重新降临了她身边。

　　“是不是不怕了？”他笑了笑，手上动作依旧温和，耐心地梳理着它蓬松的绒毛，“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等你伤好了，去留都随你。至少现在安静养伤吧。”

　　他话音刚落，就察觉到手下的小兔子用头轻轻顶了一下他的手掌。

　　并未料到这只小动物如此精通人性，钱川下意识缩了缩手，随后反应过来，才又揉了揉眼前缩成一团的小兽的头。

　　“我觉得动物就应该回归山野，在家养着虽然不愁吃喝，但终究是一种囚禁。既不是宠物，我也就不给你起名字了。”

　　如同听懂了他的话，面前的小兔子眨了眨眼，红宝石一般透亮的眼眸中闪烁着荧光，如同盛满了午后的阳光。

　　【好像这样也不错。】

　　她就用着这双如红玛瑙一般剔透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了他五年。

　　在这五年里，她过着如普通兔子的生活，伤势早已痊愈，修为却卡在瓶颈好多年。有时她也想偷偷修炼，但此地灵力稀薄，实在不宜闭关突破。向来追求安稳生活的小妖心想也许命定如此，自己也早就没了修炼当初成为大妖的梦想，昔日死里逃生，才明白活着的时日弥足珍贵。

　　与其再次踏上亡命的修炼之路，她还是想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孩儿，这个少年，看着他平安顺遂，前路坦途。

　　“又不知道是哪个仙门放出来那些妖魔鬼怪了，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醴城已经向最近的仙门反映了，最近他们也忙不过来，再仔细两天……”

　　“我们就是普通人！怎么仔细也防不住那些妖啊鬼啊，真是……”

　　小妖缩在少年怀中，听着两侧人心惶惶，心中难免生出一分瑟缩之意。

　　情况特殊，绝对不能让醴城人发现自己的身份……

　　“不怕，”钱川看着怀里隐隐有些发抖的白团子，哭笑不得道：“下次就不带你出来了，省的又吓到你。”

　　听着少年安抚的话，小妖的心里生出几分安心之意，但这份安心并未持续多久，便让她如坠冰窖。

　　当作祟的妖出现在那少年面前时，她心里在挣扎，在呐喊，疯了一般叫嚣着让她救下他，而身体却不听使唤，僵在了原地。

　　【动起来啊！废物！快去救他！】

　　小妖瞪大眼睛看着死亡的利爪一点点靠近少年，在心中无数次地咒骂着自己的无能，却仍无能为力，动弹不得。

　　【救他！救他！】

　　直到一束金光救下他时，她依旧被那份妖气影响，定在原地。

　　“嗯？”

　　出手相救的人挺拔俊逸，在探了探昏迷的少年的脉搏之后，那双温润多情的眼眸扫到了小妖。

　　在那一刻，一阵恶寒从心中遍布四肢，小妖甚至无力承受，直接瘫软了身体。

　　【强的过分危险！】

　　“若是想守护珍贵的人，遇见危险就被吓得动弹不得可不行啊。”

　　他眨着青色的眼眸，唇角含笑，看着不断发抖的兔子。

　　“妖族可凭借妖丹守护一个人，可你这样的实力，怕是即使有你的妖丹，他也会在遇见修为高于你的妖时被吓得发抖吧？”

　　小妖看着他薄唇开合，恍惚中把他的话一字不落的记在了脑中。

　　“无论是动物还是妖，雪兔一族都是被猎杀的种族之一。若没有足够强横的实力，你留在他身边，迟早会招来祸患。”

　　是的。

　　那时，她便不想，只做一只普通的小妖了。

　　【为了保护他。】

　　抱着这样的目的，她短暂的，也是暂时的，离开了他的身边。

　　此刻的殊途，不过是为了更好地回到你的身边。

　　*

　　“今日怎么了，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我？”

　　“嗯？”雪织回过神，看着钱川微微有些发红的侧脸，笑着道：“没什么，就是昨晚做了个梦。”

　　“梦？”钱川挑了挑眉，“梦到什么了？”

　　“就是梦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雪织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凝望着碧蓝色的天空，沉声道：“遇见你之前的事。”

　　“那——”

　　他的脸遮住了视线里的天空。

　　“方便给我讲讲吗？”

　　她眨了眨大眼睛，半边脸上喷薄而出一片绯丽的薄云。

　　“记不清了，”推开他过分近的俊逸面容，雪织轻咳一声，“我只记得应该梦见了过去的事情，但具体的细节却没能记住。”

　　“好吧。”钱川并未多想，又坐在了她的身边。

　　“不知不觉又是秋天了，感觉去年的那一幕就在眼前一样。”

　　“怎么了？”雪织耳朵动了动，偏过头看他。

　　“就是在猎场射中你，”他眼神中藏着不知名的暗流，翻涌在平静黑眸之下，“当时你伤势那么重，我很担心你因我出事。”

　　“幸亏福大命大，挺过来了。”雪织拍了拍左胸，满不在乎道：“我当初也以为要一命呜呼了，可能——是你照顾得好吧？”

　　真的是我照顾得好吗……

　　钱川缓缓侧头，看着少女明媚纯洁的笑颜，眼神却带上了一分落寞。

　　我看见了，当时我瞄准的，分明是一只白色的兔子。

　　你是……妖吗。

　　“怎么啦？怎么不说话？”

　　心思单纯的女孩儿并未察觉到眼前人的不对，只是笑着扑进了他怀中。

　　“我真的已经好了。再说了，当初要是没有你那一箭，我怎么能跟你回家呢？”雪织拍了拍他宽阔的背，柔声道。

　　“嗯。”

　　钱川回抱住她，眸中重重思虑最终被宠溺与温柔代替。

　　书上都说人妖殊途，可若是你这样善良又单纯，那是否——

　　是否我们，会改写这个结局呢？

　　*

　　血液在眼前开出了一朵娇艳的花。

　　【救他！快去救他！】

　　雪织猛地惊醒，耳边是过速的心跳，和许久未曾经历过的恐惧。

　　是妖气，就在城中。

　　梦里他惨白的脸沾满鲜血，冰冷的胸膛和僵硬的身体无不让她如坠冰窖。

　　即使无力对抗那过分强劲的妖气，她还是毅然决然地，将自己的妖丹留在了钱川体内。

　　从遇见他时，她存在的意义便是陪他平安长大，守护他，守护他的一切。

　　索性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妖气很快就离开了。分离妖丹的她来不及细想，就因不适应而昏睡了两日。

　　她以为这只是平淡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殊不知这才是一切噩梦的开端。

　　魅魔。

　　她知道醴城早就来了一只魅魔，但她没想到那晚的妖气让它实力倍增，出来伤人。她更不想也没有能力做那个英雄，帮助全城百姓躲过灾难。

　　“川哥哥，别太费心了”

　　她看着眼前眉头紧锁的钱川，温声劝慰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真是奇怪。”钱川皱着眉，闷声道：“为何会有人在短时间内全身腐败面目全非？这事发生在段兄府上，难免有些诡异。”

　　雪织拍着他的后背，这一次却没有作声。

　　她知道段府因何如此，但她没办法全盘托出。

　　十几年前那场劫难，让醴城上下对妖恨之入骨。

　　若此刻暴露了身份，一定会成为那魅魔的替罪羊，更会让它有可乘之机，对川哥哥下手。

　　旁人的看法、旁人的性命，她全都不在乎。她只想让她的小少年平安。

　　“总之最近不太平，你好好待在家里，别出去走动了。”钱川平复了心情，拍了拍她的头。

　　即使知道她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也难免担心她的安危。

　　“那你呢？”

　　钱川并未应答，只是抬眸看了看天空。

　　“天都阴了，是不是要下雨？先回屋子吧。”

　　当她看见他夜里出门与段祺共同调查的背影时，就知道，她一切的计划，全部都乱了。

　　也罢，你若要主动涉险，那我便全力护你周全吧。

　　*

　　在昏睡的期间，她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的她一会儿变回了从前亡命的小兔妖，一会儿成了守护心上人的小英雄。她原本畏战擅逃，这次却为他提起武器，做了一次真正的战士。

　　“雪织，小生只能帮你到这了。”

　　她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可被一阵强劲的妖气唤醒过后，心中却生出了些零散的希望。

　　“你的修为应该能与之一战，怎么反倒被夺了魂？”

　　当面前的大妖问到这里，雪织不禁苦涩地笑了笑。

　　“是因为我突然感受到川哥哥的气息，心中着急怕被发现身份，反而出了破绽。”

　　说完，她便看见周围公子蓝紫色的眼眸暗淡了几分，随后唇边扬起了一抹无悲无喜的笑。

　　“妖啊……”他这样感慨道。

　　是啊，妖。

　　他和身后的那位公子也是人与妖同行，不同的是那位公子应该知道他的身份。既然是这样，大妖又为何露出这样难过的眼神呢……

　　*

　　残破的灵魂重回身体时，雪织只感受到了一阵蔓延身体各处的疲惫。

　　“你还想交代什么吗？”似乎知道她心中未灭的火苗，这位妖怪公子继续道：“或者你想不想见钱川一面？”

　　魅魔用自己的身体袭击了川哥哥。

　　左右要消散了，不如就这样让他记恨着也好。

　　“不必……”

　　“为何不必！”

　　听到他声音里的颤抖时，雪织便心中有了些不舍。

　　生离死别，哪还需要见这残忍的最后一面啊。

　　“我一直都知道不是你。”

　　“我怎么样才能救你……”

　　“你怎么舍得不见我？”

　　别哭，别哭了我的小少年。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一只小妖怪……”

　　看着他带着震惊的神色，雪织忽然觉得好累。

　　“可惜这一世我没法陪你走下去了……”

　　可惜，修仙之辈也没有下一世。

　　这句话，她并未说出口。

　　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姑娘安心，情意不散，缘分便永不消散。”

　　跟在大妖身后的公子这样说道，随后为她奏了一曲渡灵曲。

　　离愁别绪，黯然销魂。

　　钱川看着女孩儿的身体化为点点星火，和飘落的雪一起飘零在空中，久久盘旋过后，终于消散而去。

　　对不起……

　　他这样想道。

　　终究让你我，以那书上四字为结局。

　　【钱川、雪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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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鸽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