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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晓看天色暮看云 ...

  •   “说真的,你们对我交男朋友没有什么条件要求吗?”

      晚饭后的墨尔哲勒家,收拾洗碗一类的工作已经被不久前离去的家政阿姨做完了。一般这个点,林舒羽和墨靖会在客厅看电视和报纸,而墨月会窝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从小就不太喜欢和他们俩同时待在一起的氛围,日子一久,便习惯了。

      但今天她一反常态地坐在沙发上,看起来是在低头刷手机的样子,实则心思早已百转千回。林舒羽既然知道了她和灸舞谈恋爱的事,那她得想个办法探探墨靖的口风,他至今没有主动跟她提起,也不知道林舒羽有没有把这事告诉他。

      于是她提了那个问题,口吻装得稀松平常,像是随便找了个闲聊的话题。

      “应该有哪些要求?”林舒羽感兴趣地反问她。

      墨月掰着手指开始数:“我以前跟朋友们聊天的时候,听她们讲过,家里人有要求男朋友身高的,有要求地域的,有要求家境的,甚至还有要求异能指数不能比自家女儿低的……”

      虽然按照这些世俗标准,灸舞全都能满足就是了。

      “那我好像真没什么要求。”林舒羽想了想,“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喜欢,你自己过得开心吧。”

      这个答案确实是她一贯的风格。看墨靖没有参与话题的意思,墨月故意继续问:“哦,那我要是和修哥哥一样找叶赫那拉家的,你都能接受?”

      林舒羽听到这里,不免觉得好笑,但还是认真地考虑过后再回答她:“可能一开始会有点在意,会问你是不是想好了,比如以后会有很多人说闲话之类的。但如果你坚持的话,最后应该还是会接受的吧。”

      “叶赫那拉家的当然不行。”墨靖冷不防出声,她就知道。

      “……呵呵。没关系,不会有这个问题,我就随便一说。”

      但是墨靖接下来的话,却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所以你真的在和盟主谈恋爱?”

      墨月跳了起来:“你知道?”

      “我早就知道了。”

      墨月去看林舒羽,她摇摇头,表示不是她说的。好吧,他们在联盟里也没掩饰过,这么久了,传到他耳朵里也正常。

      客厅里弥漫起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墨月率先开口道:“那你没什么想说的吧?”

      墨靖放下手中的报纸:“你要问我的话,我不赞成。”

      “……为什么?”

      墨靖居然叹了一口气,好像她是那种总让父母操心的孩子,闯下了什么大祸似的:“墨月,你真的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你应该学着自己多加判断一下再去做,是不是?”

      “比如?”

      “你觉得和盟主谈恋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吗?你老是在该多想的时候不多想,不该多想的时候又把事情想得很复杂。”

      熟悉的表情,熟悉的语气,每次说教的时候都是这样。浓浓的眉毛皱在一起,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永远没有什么能让他顺心,而他掌握的就是唯一真理。墨月觉得自己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照你这么说的话,和谁谈恋爱都不是简单的事情。”

      “你不要偷换概念。”温度一点一点上升,胸腔里似乎有股气顶着,快要达到某个临界点,“我就直说了,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怎么办?君臣之间的强弱势是绝对的,这种感情是不对等的,你懂不懂?”

      “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血液直冲脑门:“原来你也知道什么叫不对等?”

      他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他难道从来没意识到自己对待另一半有多过分吗?今天换作任何人跟她讲这些道理都可以,唯独他,她不想听。对等怎样,不对等又怎样,一个把自己婚姻经营成这样的人的话有什么参考价值?

      “我不想跟你争这个。我问你,盟主如果要提过分要求,你如何拒绝?你们的感情要是破裂了,你这西城卫当不当了?你有没有权利主动选择不当了?”

      墨月想都不想地反驳回去:“他能提什么过分要求?当不当也不需要你来操心!”

      墨靖冷笑:“好,你不是学过历史吗?两百年前的盟主夫人怎么死的,你读过没有?”他说出来的话像刀子扎在她心上,他们好像总是这样,从来学不会好好说话,憋着一股劲比谁能把谁刺伤得更深,可没有人是赢家。

      “墨靖!”林舒羽厉声制止道,“孩子自己喜欢不就好了?你非要盼着人不好吗?”

      “我正是为她好才这么说,你这种观念完全就是错误的,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就迟了!”

      战场转向他们二位,墨月已经无暇顾及了,她跑到楼上书房,一本本书翻过去。两百年前,又是两百年前,她记得神行者前辈曾经说过两百年前一位灸亣镸荖家族的人活到了九十八岁,寿终正寝。她当初就去翻过史书,神行者说的人正是当时的盟主,看不出来是因为什么,反正内忧外患都经历过,和其他的许多盟主也差不多。

      至于他的妻子,她明明记得,她翻的史书上只说是病逝,寥寥数语而已。如果正史看不出什么的话,其它没那么官方的历史书籍呢?

      她在书房里找到一本封皮落了灰的书,她记得里面搜罗了从古至今的铁时空盟主正妻和知名妃嫔的生平。当然,在有了现代婚姻法之后,每任盟主只会有一位盟主夫人可记录。而两百年前,显然还没有步入现代。

      她终于在这本书里读到了关于那位盟主夫人之死的另一种版本,在历史上也并不罕见。外戚专权,政治争斗,冷宫废后,毒酒白绫,如此而已。其中是非曲直早就湮灭在历史长河中,谁都无法断言了,只是历代君主正妻即便犯了错误,大都是会留下性命的,毕竟她们的地位重要。只有极少极少罪行严重、全无恩情的情况才会处死。然而,无论是哪种记载,都说这位盟主和其妻子早年是自由相恋,极其恩爱。

      所以,这是一对爱侣初时情投意合、往后却在权力场的倾轧之下逐渐走向恩断义绝的故事吗?

      墨月坐回自己房间的床上,失魂落魄地发着呆。她其实知道,林舒羽和墨靖曾也是真心相爱,甚至那故事讲出来都跟言情小说似的。林舒羽给她看过墨靖以前谈恋爱那会儿给她写的情书,没有人会怀疑那字里行间的深刻感情。他们被迫要分开一段时间的时候,墨靖的一整本笔记本上写满了林舒羽的名字,仿佛她是他为了未来而拼搏的全部动力。他跟在她乘坐的火车后面撕心裂肺地追过,为了躲开墨月外婆而翻墙进她的院子摔断腿过。

      听起来极其荒唐,却再真实不过。后来有一次他俩吵到了差点去离婚的程度,墨月亲眼见到林舒羽烧掉了所有情书信件,那些满载情意的文字在火舌里尖叫着死去。那时她假装与林舒羽搭话,悄悄就近盖住一张小小的、心型的红色贺卡,在掌心里一转,终于保留了下来。她没有思考过这么做有何意义,或许没有意义。

      她还没有学会为自己的爱情心痛,已然先入为主地在潜意识里烙下了“兰因絮果”一词的深刻含义。一边相信这才是常态,一边又觉得自己以后不会那样,这种矛盾想法常常让她觉得自己很割裂。

      房门打开,林舒羽走了进来,她跟墨靖暂时熄火了。她坐到墨月的床边,为了让气氛轻快一点,打趣道:“其实我早就觉得你最近有情况了,每次回来脸上那笑藏都藏不住。”

      确实,她有时还会趁父母不在先冲回房间去洗脸,让自己明显不对劲的脸色和嘴唇看上去正常一点。

      林舒羽斟酌道:“你爸这么说也是为你好,有的话呢,他不方便说得太直白。”

      “什么意思?”

      “恋爱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就像修和阿香,你也见到了。对盟主来说,那就更加复杂。”林舒羽很想尽量说得委婉,但再委婉也无法掩盖某些真实的本质,“比如说,万一你变心了呢,他能放你走吗?万一他变心了呢,你能得到应有的保障吗?”

      “月,他的筹码比你多,你试错的成本比他高呀。”

      墨月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单。

      “还有,我一直没跟你进行那方面的教育,也许现在我应该……”

      “等会,这个就不必了!”墨月赶紧打断她,不是不好意思,是真的不需要,“我可能比你懂得还多,现在网络那么发达,你该相信我自我保护的意识很强。不信你随便考我。”而且,说实话,现在来教育是不是晚了点?幸好她不是那种单纯天真的小女孩,否则她还真为自己担心。

      ……好一招反客为主。林舒羽无奈道:“好吧,这点妈妈相信你。其实你爸今天想表达的也有这个,现在社会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丑闻,比如以学生的成绩或者毕业为筹码的教授、办公室里拿员工前途做要挟的上司之类的。作为权力的强势方,有些事情,你可能根本没办法拒绝,你明白吗?我们怕的是这种不平等。”

      林舒羽又补充道:“当然,不是质疑盟主的品行,我也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只是两个人之间会发生什么事,到底是旁人说不清的。”

      墨月懂了。说白了,作为上司,对下属产生好感本身就是个很危险的事,一个搞不好就是职场性骚扰,甚至以权谋色。即使表面上的你情我愿,也可能暗含着很多威胁和利诱。只要社会上还存在某种把过错推给女性的舆论压力,“自愿”就不会是个简单的词,更遑论还有“习得性无助”从中作梗。

      林舒羽离开了,墨月趴在阳台上,闭起眼睛,任晚风把脸颊吹得冰凉。不得不说,跟灸舞在一起的时候,她心里不是没有各种顾虑的。所以才在意公私分明的自我约束,还有因为从没感到自己有个稳定的、能够充当避风港的家,于是便极其缺乏安全感,担忧越多就越想抓紧,每天晚上在家门口都不想和他分离。

      但她却不敢表现出来,她知道粘得太紧的女朋友会招致厌烦。她更怕自己会变成那种“不独立”的模样。

      今晚父母又为她揭开了一重现实的道理。上下级与伴侣,两者本应划上分明的界限。史书中一向如此,倘若为臣者得了主上的私情偏爱,便容易成为所谓“宠臣佞幸”。若是这两重身份纠缠到一起,她难免陷入将己身命运系于上意的境地,沉浮全凭他人喜怒。她曾为灸舞不接受自己的告白而向修倾诉,修说这条路会很辛苦,说不定他比自己更早料到今天这个情况。

      或许他们说得都没错,但是,人生的路毕竟要自己选择了才知道。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必须是她亲自去走一趟。

      明明初吻都被她不由分说地夺走了,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灸舞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她,“我可以亲你吗?”那时他的眼睛就像今夜的星星一样亮。笨拙地、羞涩地、真诚地。想亲近心上人又害怕冒犯,对别人来说那么普通,对他来说却那么不普通的一面,只有她见过。灸舞给她做护身符的时候,为什么没想过一段时间的异能受影响这件事对他很危险呢?

      也许他不是没想过。

      到底什么是爱?爱是小王子聆听玫瑰的怨艾、自诩和沉默;是狐狸心甘情愿被小王子驯服;是在拥抱的那一瞬间,就听见世界落下第一声雪。爱是抛开所有理性的分析,当子弹袭来的时候,仍然愿意第一秒冲上去挡在对方面前。

      今晚的星空真美啊,想让他也看看。墨月拿出手机,拨通那个号码,嘟、嘟、嘟,她在心里默默数着,三声。然后对面接了起来:“喂,宝贝。”

      听到灸舞温柔声音的一刹那,她突然没来由地觉得委屈,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掉下来:“……舞。”

      “嗯?你怎么啦?”灸舞听出了她隐隐的哭腔,原本的慵懒变成了紧张,“你哭了吗?”

      “我没事。”墨月吸吸鼻子,抬头看向夜空,紫蓝色的天鹅绒幕布上镶嵌着许多碎钻石,逐渐模糊成一团团光圈,“你看到今天晚上的星星了吗,很好看。”

      灸舞握着手机,推开阳台的门:“星星啊,我看到啦。明天大概会是一个好天气吧。”

      他转身靠上阳台栏杆,将手机换到另一边耳旁,声音里带着某种宽容的温情,轻而易举拨动她心上的弦:“不过我觉得还是月亮更好看,星星像是月亮掉下来的眼泪,一闪一闪的。月亮是在难过吗?”

      墨月攥紧了手机,贴近耳朵的地方在升温,心口处也是。脱口而出“我没事”,却期待他能看破自己欲盖弥彰的拙劣伪装,让她感到自己的情绪是能够被接住的。然后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好像她打电话真的就只是为了让他跑到阳台上看一看夜空。话筒连着两端传递浅浅的呼吸声,逐渐变成相同的频率,灸舞耐心地等待她开口。

      终于,电话另一端,墨月小声地说:“舞,我想你。”

  •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我在虚拟世界里非常、非常喜欢有上下等级之分的cp人设,但在现实中,我不提倡在这种关系存续期间的同时发展恋爱关系。理由如文中所示。
    下章有一点点高能——
    *习得性无助:个体在面临不可控情境时,形成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改变事情结果的认知,继而导致放弃努力的一种心理状态。
    *唐寅《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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