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相思烬》孟阿匕

153、152 三千遗梦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在山道上，路浮笙揉了揉快颠散架的腰，撩开车帘向外看去，去往前线的路上一片荒凉。
　　突然马车急停，巨大的冲击力下，右手狠狠地撞在了车轩上，疼得她低呼了一声。
　　路浮笙微抬手腕，如玉的肌肤上一道红痕十分醒目，她语气不悦地问：“发生了何事？”
　　半晌没人回话，她掀开车帘，侍卫正在不远处与一伙布衣的糙汉，很快又有一队人马加入战斗，为首的是桑陌尘，上前一剑砍下对方的头颅，血色染透他的长衫，俨然地狱中盛开的曼珠沙华。
　　路浮笙默默放下车帘，半盏茶的功夫，侍卫隔着车帘回禀：“公主，作乱的流民已伏诛。”
　　许是他们坐着马车，才被这伙人盯上，桑陌尘建议去掉马车简装步行。
　　她捂着微红的手腕，抬眸冷冷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儿？”
　　“陛下的旨意快到幽州，幽王让我来迎接使者。”
　　路浮笙冷哼了一声：“他倒是挺信任你。”
　　连失三城都未发觉是这人在背后操纵，真不知这人是城府极深，还是幽王就是个草包。
　　桑陌尘没说话，安静地听着她的讽刺，一旁的侍卫适时奉上寻到的粗布衣裙，恭敬地递进马车中。
　　摩挲着上面粗糙的纹路，路浮笙气愤地卸下头上的步摇，换完衣服下车狠狠地用眼神剜了桑陌尘一眼，气冲冲地往前走。
　　偏他不识趣，指着相反的一条路提醒道：“殿下，走这边进城。”
　　路浮笙想，事成之后，她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桑陌尘。
　　遇上流民的地方离幽州城只有四五里，路浮笙在前边深一脚，前一脚的走着，鼻尖始终萦绕着泥水中血腥味，明明已是开春之季，路边的田野里却长满了荒草，茂盛得比人还高。城里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被投石器砸毁的房屋下还躺着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员，朝廷开设救济的粥铺里，端出来的粥清得能映出人脸。
　　昨日她还在嫌马车颠簸，侍卫带的糕点嚼着腻味。
　　桑陌尘开口解释：“幽州快要弹尽粮绝了，城中兵力不足三万。”
　　“你觉得于心不忍了？”路浮笙对着妆镜，理了理方才换衣服弄乱的鬓发，“本宫提醒你，幽州连失三城，其中少不了你的手笔，现在你我是同一条船上的蚱蜢，这个时候后悔，只会害人害己！”
　　“殿下要让幽州将士全都为此陪葬吗？”
　　她描眉的手一顿，幽州失掉最富饶的三座城池，消息传回京都，陛下震怒之下在朝堂上昏倒，定王趁机拉拢朝臣，只待陛下殡天……
　　路浮笙不愿与他纠缠，草草的打发他：“此事与你无关，你只需稳住幽王即可。”
　　算算时日，半月前她启程前往幽州时，定王已顺理成章的得到了监国之权，想来不出三日，褫夺兵权的诏书便会送到。届时将自己的人推上去，幽州于她不过探囊取物。
　　不出所料，幽王被卸了兵权押送回京。
　　离开这日，幽州罕见的下了场大雪。
　　这雪来得突然，一夜之间堆积了半尺深，马车陷在坑里出不去，路浮笙下车等着人清理好积雪。她去后车查看情况，呼啸的冷风直往她袖口衣领钻，幽王一身单衣坐在马车中，脸上纵横着几道刀疤，看上去却像一尊佛像。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幽王嘴角微微上扬，看着她的眼睛无悲无喜：“殿下食千邑，却不曾低下头看看自己的子民，我与您终归不是同路人。”
　　这话便是表明与她话不投机，让她无须多言。
　　她是巍国尊贵的公主，何必要低下头去管那些贱民的死活！路浮笙重重的扔下车帘，转身朝侍卫不耐的问道：“还有几时才能走？”
　　话音落地，马儿一声嘶鸣，车从坑中挣脱。侍卫见状小心的扶着她上车，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她发火。
　　路浮笙重新坐回马车，扯过一旁的狐裘拥着，手中拿着汤婆子温手，心中仍然有一股无名火，她冲侍卫喊道：“把桑陌尘给我叫过来！”
　　侍卫忙不停去前方将人叫来，只见他脚尖轻点便越上马车，轻撩车帘走了进去，两人的声音被厚重的帘子挡住，只偶尔泄露出只字片语。
　　“让你做的事完成了吗？”路浮笙厉声问道。
　　“嗯。”他应道，从袖中拿出幽王的亲笔书信递给她。
　　握着这封信，她满意的勾起嘴角，只要模仿出他的字迹，幽王勾结景国的罪名就板上钉钉了，届时她倒要看看，他是否如他所说的这般硬气！
　　车帘外传来惊呼，桑陌尘垂首，“殿下，果真要如此吗？”
　　“你以为开弓还有回头箭吗？”路浮笙听了轻笑，“定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若没有斩草除根，幽王反扑也不会给我们留活路，与其蛇鼠两端，不如给他个痛快。”
　　边说着她边掀开车帘，皑皑白雪下，尸横遍野。
　　山间的小道上，茂盛的野草被雪压弯了腰，谁都没料到春三月会突降暴雪，躺在雪下的人还穿着破烂的衣裳，露出被冻紫的手脚，看不清面容。缺衣少食，一晚便要了幽州城众多流民的性命。
　　天要绝巍国，人力不可改。
　　不知为何，这句话突然在她头脑中浮现。
　　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京都，昔日繁华的中央大街如今冷清得不像话，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只待景国攻破边境的消息传来，这座城池的人便会倾巢而出。
　　马车缓缓地走着，忽然一阵浑厚的钟声从皇宫的方向传来。
　　悲戚，又苍凉。
　　“这钟声……”
　　“陛下，殡天了。”她脸色苍白得看着不远处洞开的皇宫大门，好似张着血盆大口，吞噬了每一个住进去的人。
　　皇权的更迭，往往伴随着血色。
　　定王顺利继承王位，随即下令处死与景国勾结的幽王。宫女太监神色匆匆的在宫中行走，忙着筹办登基大典，忙着排除异己，而这些都与路浮笙无关。
　　她是定王登基的最大功臣，却也是被遗忘的巍国公主。
　　直到太监带着一封明黄的诏书，威风凛凛地推开宫门，尖细的嗓音宣读着新皇下的第一封旨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封三公主为安宁公主，赐婚景国，永固邦交，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