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相思烬》孟阿匕

152、151 三千遗梦

　　凛冽的风雪中，身着黑泡的男子缓缓靠近。
　　镜月挑眉，回身扫去一道剑气。
　　黑袍前进的步伐一顿，缓缓抬起头，宽大的帽檐下露出一张白得与冰雪同色的脸，迎着日光的照耀，晶莹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你带了个难缠的麻烦。”镜月侧头看向地上喘息的芜苑，手中燃起金色的火焰，毫不留情地砸向黑袍。
　　火焰落在黑袍脚边，他伸手轻轻一碰，炙热的温度灼伤了他的手心。
　　拼凑起来的身体，走到这里已是油尽灯枯。
　　“随我回去。”他伸出手，眼神冷漠的看向躺在苏息遇怀中的芜苑。
　　芜苑摇头，看向他的眼中满是控诉：“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我做得还不够吗？”
　　放过……
　　她对他说放过，好似这几百年的时光，只是禁锢她的牢笼。
　　可是在这世上，只有他们才是同类啊。
　　“你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即使留下来，也不会是我的对手，”镜月抱臂审视着他，心里却想着三千镜里的两人，只想早早打发了这人，“她欠我一条命，我喜欢清净，便留着她为我守山，你有意见？”
　　夜邙收回逐渐碎裂的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下，静静地感受着骨缝里细密的疼，却远不及心口处的空旷。
　　芜苑站起身安抚好神情紧张的苏息遇，缓缓走向夜邙，一步一句，句句伤人。
　　“你走吧。”
　　“我是真心喜欢他，你成全我吧。”
　　“夜邙，我真的厌倦了……”
　　那张他看了几百年的脸，她说喜欢别人，厌倦他。
　　“好。”他再次伸出手，去摸那张让他心痛的脸。
　　触及她脸颊的瞬间，他在艳阳下消散。只有冰冷的水滴落在她脸上，却又极快蒸发，好似那滴泪只是她的错觉。
　　没来由地，她忽地心口抽痛，痛到支撑不住摔在地上。
　　“芜苑！”苏息遇急忙上前抱住她，直到她呼吸平静。
　　镜月看着他们在雪中相拥，不爱看虐恋情深的她果断关闭了大门，转头看向三千镜，镜中不知何时已换了场景。
　　灯火通明的将军府，所有人都躺在血泊中。
　　路浮笙跪坐在一对新人的身侧，手中的匕首利落的割开他们的喉咙，做完这一切，她才看向来人。
　　“你是谁？”她笑着问道，手中不紧不慢的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
　　“为何要杀他们？”桑陌尘问。
　　路浮笙低下头看着还睁着眼的男人，那里哪有方才的恐惧，黑洞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上空，她轻轻帮他合上眼，温情得好似刚才杀他们的人不是她。
　　“他们背着我无媒苟合，算计我性命，给我下毒，你说他们该不该死？”她轻笑着，眼中没有一丝难过，“我的东西就是烂掉，也不会让给别人。”
　　“你杀了他们，也就得不到他们的认错了。”
　　“你觉得一句错了，就够了吗？刀没有挨在你身上，你当然可以劝人大度，”她情绪激动起来，嘴角浸出血丝，看着桑陌尘的眼满是怨恨，“我既活不成，他们都得为我陪葬！”
　　她倏地呕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眼前一黑，倒在一个带着雨后青竹气息的怀抱中。
　　好温暖……
　　温暖到想哭，想在这个怀抱里永远不要醒来。
　　“下次……下次你……早些找到我，”她笑着哭出声，手紧紧抓住他衣袖，“好不好？”
　　桑陌尘伸手轻拂她嘴角的血迹，轻声应道：“好。”
　　若是早些遇到的是他，是否这一生就能少去那些灾祸，路浮笙这样想着，缓缓闭上了眼。
　　不过瞬息的功夫，天地间又是一片灰白。
　　等到明月高悬，日升东方，世界再次喧嚣起来。
　　这一世的路浮笙，幼年失去双亲，却被一教书先生收养，免她颠沛流离。
　　时间从指尖悄悄溜走，她已满头白发，垂垂老矣。
　　桑陌尘守在她身侧，听着她逐渐沉重的喘息声。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路浮笙躺在院中的凉椅上，看向远处晦暗的天色，“明明已算得上是平安喜乐的一生，可为何还是这样不甘……”
　　她说不清心中的不甘倒底是为什么，就像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有时看着桑陌尘的脸会生出怨恨。
　　眼前的人已是弥留之际，桑陌尘握着她逐渐失去温度的手，心里空旷得近乎寂然。
　　为什么给予了她安稳的人生，还是无法消除她的怨恨呢？
　　“这么多次的轮回，你只想她生就善良，却从未教她放下怨恨，”镜月皱起眉，一语中的地揭开他心底最隐秘的想法，“你接受不了她满怀忌恨，所以她在你面前从未表露过自己最丑陋的那一面，生怕被你厌恶，你让她如何能散去怨气？”
　　原来是这样吗？
　　经由镜月提醒，这一世他很迟才去找路浮笙。
　　“这就是你说的军师？”路浮笙不可置信的看向身旁的侍卫。
　　她实在不愿相信助幽王从景国夺回五座城池，险些害得她功败垂成的人，就是眼前这个身体羸弱得仿佛能被风刮倒的男子。
　　侍卫斩钉截铁的回答道：“是。”
　　把这人从幽王手底下劫出来花了她好大一番力气，路浮笙转念一想，越是看上去不可能的人，就越能藏得深。
　　“你为幽王做事，他许给你什么好处？”
　　桑陌尘不答。
　　路浮笙开口试探道：“官职？还是封地？”
　　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侍卫上去一脚把人踢翻，拿剑抵着他脖子，怒声道：“殿下问你话呢，回话！”
　　她将人悄悄劫来是想以怀柔政策将人收到自己帐下，侍卫唱了白脸，她自然要唱红脸：“我这侍卫是粗人，行事确实有些粗鄙，先生莫怪。”
　　挥手示意侍卫退下，路浮笙亲自将人扶起，轻声道：“先生雄才大略，不应困于幽州这偏僻之处，我欲为先生择一条康庄大道，不知先生可愿给这个同乘之机？”
　　“好。”他答。
　　路浮笙听他答应得十分痛快，腹中打的草稿一下就乱了。
　　幽王屡次上书要她外嫁和亲，她与定王合谋以对阵不利之名削去幽王的兵权，于是才派人将这个幽王身侧运筹帷幄的军师抓来，希望他能在下一战中让巍国失利。
　　她当着桑陌尘的面将一枚黑色的药丸放入酒杯，又将这杯酒放入他手中，“我这人不信任何口头承诺，既然先生愿意助我，不如我们真真正正成为自己人，可好？”
　　桑陌尘握着酒杯，在她满是笑意的眼中，一饮而尽。